兰芷宫的花园里,芈芷兰正在抚琴。
纤纤玉指拨动琴弦,奏的是一首楚地民谣《湘君》,曲调哀婉缠绵。
她今日特意穿了楚式曲裾,淡紫色的轻纱随风飘动,宛如画中仙子。
“好一曲《湘君》,只是过于哀伤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芈芷兰指尖一颤。
她抬头看见苏言站在亭外,一袭素色深衣,面带浅笑。
阳光透过树叶在他年轻的脸庞上投下斑驳光影,竟有几分超然气度。
“臣女拜见大王。”芈芷兰慌忙起身行礼,心跳不知为何加快了几分。
“不必多礼。”苏言步入亭中,目光扫过琴案,“《湘君》咏的是舜帝二妃泪洒湘竹的典故,芈姑娘可是思乡了?”
芈芷兰微微一惊。
这首冷僻楚曲,连许多楚国贵族都不解其意,这位少年秦王竟能一语道破?
“大王博学,臣女佩服。”她低头掩饰眼中的讶异,“确是有些想家。”
苏言在琴案对面坐下:“寡人曾听华阳祖母提起,芈姑娘琴艺冠绝楚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姑祖母过誉了。”芈芷兰悄悄观察着眼前的少年君王。
他不过十三岁年纪,言谈举止却沉稳得像个历经沧桑的成年人,与传闻中暴戾的嬴政形象大相径庭。
“不知芈姑娘可会《阳春白雪》?”苏言突然问道。
芈芷兰心头又是一震。
《阳春白雪》是楚国宫廷秘传琴曲,外人极少知晓。
“臣女……略知一二。”
“可否为寡人演奏一曲?”
琴声再次响起,这次曲调明快清越,如春雪初融。
苏言闭目聆听,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打着节拍,竟分毫不差。
芈芷兰偷瞄他的侧脸,心中疑惑更深……
这位秦王对楚文化了解得未免太透彻了。
曲终,苏言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芈芷兰读不懂的情绪:“奏得妙极。寡人改日再向芈姑娘请教。”
说完,他不等芈芷兰回应便起身离去,背影挺拔如松。
芈芷兰望着他远去的身影,一时竟忘了行礼。
……
吕不韦府中,密探正跪地汇报。
“……大王今日又在兰芷宫听琴,停留了近一个时辰。前日与齐女田氏泛舟湖上,昨日召魏女魏茵对弈……”
吕不韦捻须微笑:“少年慕艾,人之常情。继续盯着,尤其是夜间动向。”
“回相国,大王每夜都在自己寝宫安歇,从不出门。也不召见侍姬,只是……”密探犹豫了一下,“近日大王命人搬了许多竹简进寝宫,常至深夜灯火仍亮。”
“竹简?”吕不韦挑眉,“什么内容。”
“多是诗赋乐曲和各国史书之类,也有少量兵法。”
吕不韦大笑:“无妨!少年人,白天贪恋美色,晚上又想做学问,三分钟热度罢了。”
他挥手让密探退下,转向身旁的心腹,“看来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嬴政终究是个孩子,一旦尝到女色滋味……”
“相国高见。”心腹谄媚道,“要不要安排几个我们的人入选?”
吕不韦沉吟片刻:“不急。先让六国贵女们争风吃醋一番。等大王深陷其中,再……呵呵。”
同样的汇报也传到了赵姬耳中。
与吕不韦不同,太后眉头紧锁。
“政儿突然对女色如此热衷,不合常理。”她喃喃自语,“去把陈禾叫来,本宫有话问他。”
“太后,其实大王依旧是能保持克制,晚上从未让人侍寝。”
“为何?”
“好像是项少龙说过,他们家长的男子未成年不能行使周公之礼。”
“荒唐!又是这个该死的项少龙。”
……
深夜,咸阳郊外的一处隐秘山谷中,火把林立。
三千精锐披甲执锐,肃立如松。
他们是从各地驻军中精心挑选的勇士,由王翦亲自训练,直接效忠于秦王。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士兵们挺直腰板,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苏言一袭黑衣,在项少龙和蒙毅的护卫下骑马而至。
月光下,少年君王稚气未脱的面容异常严肃,与白日里沉迷声色的形象判若两人。
“参见大王!”三千将士单膝跪地,甲胄碰撞之声整齐划一。
“免礼。”苏言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诸位都是我大秦的好儿郎。今夜寡人来,是要告诉你们一个消息。”
山谷中鸦雀无声,只有火把偶尔发出噼啪声。
“三个月后,寡人将正式亲政。”苏言目光如炬,“届时可能有宵小作乱,需尔等效死力。”
“誓死效忠大王!”将士们的低吼在山谷中回荡。
苏言满意地点头,转向王翦:“训练如何?”
“回陛下,按项将军所授‘三段击’阵法已纯熟。”王翦恭敬回答,“弩手轮射、长矛突刺、刀盾近战,配合无间。”
苏言接过项少龙递来的弩机,仔细检查。
这是经过改良的连弩,射程和威力虽不及现代武器,但在当时已属顶尖。
“粮草军械可充足?”
“蒙骜将军已秘密调拨,藏于骊山密室。”王翦低声道,“足以支撑半月激战。”
巡视完毕,苏言等人沿秘密小路返回咸阳。
途经一处高地时,他勒马驻足,远眺沉睡中的咸阳城。
“陛下,该回去了。”项少龙提醒,“再过一个时辰就要早朝了。”
苏言点头,却仍望着王宫方向:“项师父,你说吕不韦此刻在做什么?”
“想必正做着陛下沉迷女色的美梦。”项少龙笑道。
“让他继续做梦吧。”苏言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等梦醒时分,一切都晚了。”
芈芷兰今夜辗转难眠。
白日里与秦王的会面让她心绪不宁,那首《阳春白雪》的旋律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出去走走吧。”她披衣起身,独自来到后花园。
月色如水,花园中一片静谧。
芈芷兰漫步至一处偏僻小亭,忽然听到墙外传来轻微的马蹄声和说话声。
“……明日安排燕女姬瑶……陛下可趁机休息半日……”
这声音有些耳熟。
芈芷兰悄悄靠近墙边,透过砖缝向外望去,顿时屏住了呼吸……
月光下,秦王苏言与项少龙等人正骑马从一条隐蔽小路返回宫中。
几人皆着夜行衣,身上还带着尘土和兵器,显然刚从远处归来。
芈芷兰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出声响。
不是说秦王每晚都在寝宫读书吗?
这深夜外出是去做什么?
正当她惊疑不定时,苏言突然转头,目光如电般扫向她藏身的方向。
芈芷兰慌忙后退,不慎踩断一根树枝。
“谁?”项少龙厉声喝道,手已按在剑柄上。
芈芷兰心跳如鼓,知道自己无处可藏。
她深吸一口气,主动走出阴影:“是……是臣女。”
苏言眯起眼睛:“芈姑娘?这么晚在此作甚?”
“臣女……睡不着,出来赏月。”芈芷兰强自镇定,却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不知大王深夜……”
“寡人也是出来赏月。”苏言打断她,语气平静得可怕,“只是走的路线……特别了些。”
月光下,少年君王的眼神冰冷锐利,与白天的温和判若两人。
芈芷兰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撞破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
“臣女什么也没看见。”她迅速跪下,“今晚只是在房中抚琴,从未踏出房门一步。”
沉默。
漫长的沉默。
芈芷兰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终于,苏言开口了,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芈姑娘琴艺确实精湛。明日未时,寡人想再听一曲《阳春白雪》,可好?”
芈芷兰明白这是命令而非邀请:“臣女……遵旨。”
苏言微微颔首,带着随从离去。
芈芷兰跪在原地,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才瘫软在地。
她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这位秦王,远比华阳夫人描述的复杂得多。
……
次日朝会,苏言故意显得精神不济,连连打哈欠。
“大王昨夜没休息好?”吕不韦关切地问,眼中却闪着了然的光芒。
苏言摆摆手:“无妨,只是读书入迷,忘了时辰。”
接着他转向赵姬,“母后,儿臣想请芈姑娘每日入宫抚琴一曲,以解疲乏。”
赵姬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很快掩饰:“大王喜欢便好。只是……”
她意有所指,“莫要太过操劳。”
“儿臣明白。”苏言微笑,那笑容天真得像个真正的十三岁少年。
退朝后,吕不韦与心腹密谈。
“看来我们的计划奏效了。”相国得意地捋须,“嬴政已深陷温柔乡。接下来只需慢慢架空他的权力……”
“相国,华阳夫人那边……”
“那个楚女?”吕不韦冷笑,“让她暂时得意吧。等大局已定,有的是办法收拾楚系势力。”
与此同时,赵姬召见了自己的心腹太医。
“去给大王请个平安脉。”她递过一个小瓷瓶,“顺便看看他寝宫里……到底藏了些什么书。”
太医领命而去,赵姬则望向窗外,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政儿……你究竟是谁?”
未时整,芈芷兰如约来到秦王书房。
她今日特意选了素雅的浅绿色衣裙,发髻简单挽起,不施粉黛——这是她观察后发现的,秦王似乎不喜浓妆艳抹的女子。
“芈姑娘准时。”苏言坐在案几后,面前摊开着竹简,“昨日那首《湘君》,能否再奏一次?”
芈芷兰行礼入座,双手抚上琴弦。
这一次,她全神贯注于演奏,不敢有半分杂念。
琴声如泣如诉,回荡在静谧的书房中。
曲终,苏言轻轻鼓掌:“奏得比昨日更好。”
“谢大王夸奖。”芈芷兰低头,心跳再次加速。
她不知道秦王会如何处置她这个“目击者”。
“芈姑娘可知,寡人为何偏爱这首《湘君》?”苏言突然问道。
芈芷兰摇头:“臣女不知。”
“因为湘君虽为舜妃,却也是楚国始祖。”苏言目光深邃,“寡人一向敬重有根脉的人。”
话中有话。
芈芷兰敏锐地察觉到,秦王似乎在暗示什么。
“臣女……愚钝,不解大王深意。”
苏言轻笑,从案几后走出,来到芈芷兰面前。
他伸手轻抚琴弦,发出几个零散的音符。
“华阳祖母派你来,是为了什么?监视寡人?影响寡人?”他突然单刀直入。
芈芷兰手指一颤,琴弦发出刺耳的声响:“臣女……臣女只是……”
“不必紧张。”苏言语气缓和下来,“各为其主,寡人理解。只是……”
他俯身,在芈芷兰耳边轻声道,“有些游戏,知道得太多反而危险。”
芈芷兰浑身僵硬。
秦王的呼吸拂过她的耳际,明明是温热的气息,却让她如坠冰窟。
“臣女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她声音发颤,“也……什么都不会说。”
苏言直起身,满意地点头:“很好。那么,明日此时,寡人想听一首欢快的曲子,芈姑娘可有推荐?”
芈芷兰明白,这是命令她继续扮演好“乐师”的角色。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采菱》如何?曲调轻快,是楚地少女采菱时唱的歌谣。”
“甚好。”苏言微笑,又恢复了那个温和少年君王的模样,“对了,华阳祖母若问起寡人近况……”
“臣女会说,大王勤于政务,闲暇时爱听楚乐。”芈芷兰迅速回答。
苏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芈姑娘果然聪慧。”
离开书房后,芈芷兰双腿发软,不得不扶着墙壁行走。
她意识到自己已陷入一个危险的漩涡……
一边是华阳夫人的任务,一边是深不可测的秦王,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而更可怕的是,她竟然对这位少年君王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好奇。
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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