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的气氛一日紧过一日。不知从何时起，城门增设了岗哨，官兵们手持长矛，对进出的流民挨个搜身盘问，传言是在搜捕“赤巾妖人”。平日里尚可勉强乞讨的街道，如今也时常被巡逻队驱散，残羹冷炙愈发难寻。陈烽和瘦猴揣着空空如也的破碗，在寒风中缩着脖子，眼看就要断了活路。
“烽子，再这么下去，咱们得饿死在城里了。”瘦猴望着紧闭的城门，嘴唇冻得发紫，“我听说城西的山林里还有些野菜，要不咱去碰碰运气？”
陈烽点点头。县城里已是绝境，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去山林里搏一搏。他记得在现代看过的野菜图谱，蕨菜、荠菜、马齿苋……这些都是可以充饥的。尤其蕨菜，口感鲜嫩，富含淀粉，是荒年里的救命菜。这个认知让他稍微有了些底气。
两人避开官道，沿着崎岖的小径钻进了城西的山林。冬日的山林萧瑟寂静，只有寒风穿过枯枝的呜咽声。地上覆盖着厚厚的落叶，踩上去发出“咔嚓”的声响。陈烽睁大眼睛，在枯草丛中搜寻着熟悉的身影。
“看！烽子，那是不是你说的‘蕨菜’？”瘦猴突然指着一丛长在背阴处的植物喊道。
陈烽循声望去，只见那植物茎秆粗壮，顶部卷曲，确实有些像记忆中的蕨菜。他走上前，仔细观察了一番，叶片呈羽状分裂，表面没有绒毛，闻起来也没有怪味。“应该是了，”他自信地点点头，“这是蕨菜，能吃。”
两人顿时来了精神，连忙蹲下身采摘。陈烽摘了一把，又在附近找到了几丛，不一会儿就攒了小半破碗。瘦猴更是兴奋，一边摘一边往嘴里塞：“生的能吃吗？以前我娘都是煮熟了吃的。”
“没事，干净的能生吃，”陈烽也饿坏了，拿起一根蕨菜，擦了擦上面的泥土，咬了一口。味道有些苦涩，但纤维丰富，嚼起来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水分。“先垫垫肚子，找到水源再煮。”
两人坐在枯树下，狼吞虎咽地吃着蕨菜。陈烽吃了几根，觉得胃里稍微舒服了些，便停下了手，打算留一些稍后煮食。瘦猴却吃得急，不一会儿就吃了小半把。
就在这时，瘦猴突然停下了咀嚼，脸色变得苍白，双手捂住肚子，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呃……烽子……我肚子疼……”
陈烽心里一紧，连忙问：“怎么了？是不是吃太快了？”
瘦猴摇了摇头，突然弯下腰，“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吐出来的除了刚吃的蕨菜，还有一些酸水。他吐完后，身体晃了晃，竟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嘴唇开始发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瘦猴！瘦猴！你怎么了？”陈烽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查看。瘦猴双目紧闭，牙关紧咬，浑身开始轻微抽搐。
这症状……陈烽脑中飞速运转，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刚才摘的真的是蕨菜吗？会不会是别的有毒植物？他猛地回头，看向刚才采摘的地方，心里咯噔一下——那植物的根部似乎有些异样，而且附近还散落着几朵形状奇特的灰褐色蘑菇，菌盖呈马鞍形，表面褶皱不平。
“鹿花菌！”陈烽倒吸一口凉气，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这根本不是蕨菜，而是有毒的鹿花菌！现代知识告诉他，鹿花菌含有剧毒，误食后会引起呕吐、腹痛，严重时甚至会危及生命！
他刚才太自信了，以为凭借记忆就能辨认野菜，却忽略了古代和现代植物可能存在的差异，更忘了鹿花菌在某些地区长得与蕨菜极为相似！
“该死！”陈烽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来不及懊悔，当务之急是救瘦猴。他记得处理食物中毒，洗胃是关键，而淘米水有吸附毒素的作用。
他环顾四周，幸好不远处传来潺潺的流水声。陈烽立刻背起瘦猴，踉踉跄跄地朝着水声跑去。瘦猴比看上去要轻得多，几乎像一具骨架，可陈烽自己也虚弱不堪，没跑多远就气喘吁吁，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终于跑到溪边，溪水清澈见底，在石头间蜿蜒流淌。陈烽将瘦猴平放在溪边的草地上，顾不上寒冷，脱下自己唯一一件稍微完整的内衫，跑到溪边舀水。他没有米，只能用内衫在溪水里反复揉搓，模拟淘米水的效果。
“瘦猴，撑住！喝下去就好了！”陈烽将浸满溪水的内衫凑到瘦猴嘴边，一点点将水挤进他的嘴里。
瘦猴毫无反应，水从他嘴角流了出来。陈烽急得满头大汗，一边继续挤水，一边用力按压瘦猴的腹部，希望能帮助他排出毒素。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陈烽的手被溪水冻得通红，几乎失去了知觉，但他不敢停下。他看着瘦猴苍白的脸，心中充满了自责和恐惧。如果瘦猴因为他的失误而死，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瘦猴突然咳嗽了几声，又吐了起来。这次吐出来的东西更加浑浊，带着一股恶臭。吐完之后，他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脸色也稍微恢复了一点血色。
陈烽连忙又用溪水浸湿内衫，继续喂他。这次瘦猴下意识地吞咽了几口。
不知过了多久，瘦猴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依旧涣散，但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痛苦。“烽子……我……我没死？”
“没死！你没死！”陈烽喜极而泣，紧紧握住瘦猴的手，“是我不好，认错了野菜，差点害死你……”
瘦猴虚弱地笑了笑，又闭上了眼睛。
陈烽瘫坐在溪边，看着手里那只依旧装着“蕨菜”（实则鹿花菌）的破碗，只觉得一阵后怕。这次中毒事件像一盆冷水，彻底浇醒了他。
他以为自己了解历史，懂得常识，就能在这个时代活下去。可现实给了他狠狠一击——古代的植物品种可能和现代完全不同，他记忆中的“常识”，在这里可能就是致命的毒药。
他小心翼翼地捡起一朵掉落的鹿花菌，仔细观察着它的形状、颜色、纹路。从今往后，他再也不能盲目相信记忆了。每一种植物，每一条河流，每一个看似熟悉的事物，都可能隐藏着他不知道的危险。
山林依旧寂静，寒风依旧凛冽。陈烽抱着虚弱的瘦猴，靠在一棵大树下，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茫然。他们暂时脱离了危险，但接下来呢？没有食物，没有药品，甚至连方向都不知道。
更重要的是，这次的教训让他深刻认识到，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他引以为傲的现代知识，必须经过重新验证和学习，才能真正成为活下去的工具。
溪水潺潺流淌，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陈烽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天空，握紧了手中的破碗。碗口的豁口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像是在提醒他，前路坎坷，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而他能做的，只有更加谨慎，更加小心，一步一步，在这危机四伏的乱世中，摸索着活下去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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