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中心训练馆的空气带着消毒水和橡胶地板的冰冷气味,与费城的血腥记忆格格不入。肋间固定带像一道铁箍,每一次深呼吸都挤压着骨裂的缝隙,左臂悬吊的三角巾是沉默的宣告。我站在场边,如同刚从前线卸下的残损武器。远处,主力队员的对抗训练激战正酣,肌肉碰撞的闷响、球鞋摩擦的尖叫、乔丹短促严厉的指令,汇成一片充满生机的战场喧嚣。
“00号!”体能训练师汉克的声音斩断背景噪音。他指着角落一台冰冷的器械——等速肌力测试仪。金属臂泛着寒光,束缚带像刑具。“左臂,屈伸肌群,最大耐受强度。记录基线。”
悬吊带被解开,左臂暴露在空气中。尺骨处的淤紫并未完全消退,皮肤绷紧发亮,像裹着一层劣质塑料。将小臂卡进冰冷的固定架,束缚带勒紧的瞬间,尺骨深处沉睡的钝痛骤然苏醒,沿着神经直窜后脑。汉克按下启动键,金属臂开始施加对抗阻力。
“屈肘!对抗它!”汉克命令。
肌肉纤维在意志的鞭策下收缩,撕裂般的痛楚立刻在尺骨挫伤点炸开。阻力指针艰难地向上跳动几格,随即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断。冷汗瞬间从额角渗出。
“废物!”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从侧后方传来。托尼·库科奇,这位技术流前锋正倚着另一个器械喝水,金发被汗水濡湿,眼神里是欧洲球员特有的矜持与轻蔑。“芝加哥什么时候成慈善医院了?拖着半条胳膊占着名额?”他优雅地耸肩,对旁边同样在休息的史蒂夫·科尔说,“克劳斯那1547块花得真值,买个吉祥物。”
科尔尴尬地笑了笑,没接话。
“再试!”汉克无视嘲讽,提高音量。阻力陡然加大。左臂肌肉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尺骨仿佛被无形的铁钳反复拧绞,剧痛让视野边缘泛起黑雾。阻力指针疯狂摇摆,最终停在了一个低得可怜的数字上。屈肘测试,失败。
“伸肘!”汉克面无表情地切换模式。
伸展带来的疼痛是另一种酷刑,牵扯着韧带和骨膜的钝痛。结果同样惨不忍睹。汉克在记录板上快速写下数据,笔尖沙沙作响,如同刻下耻辱的墓志铭。库科奇的冷笑像针一样扎在背上。
“够了!滚开让地方!”库科奇不耐烦地挥手,仿佛驱赶苍蝇。
“砰!”
一个篮球如同炮弹般砸在库科奇脚边的器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反弹老高。库科奇吓得一哆嗦。
罗德曼不知何时结束了对抗,满头红发汗湿如血,赤裸的上身蒸腾着热气,几道旧疤狰狞盘踞。他嚼着口香糖,眼神却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土,直勾勾盯着库科奇。
“托尼,”罗德曼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每个字都像冰锥,“你那张娘们唧唧的嘴,再喷一句屎,老子就用篮球把它塞进你屁眼里。不信试试?”
更衣室的暴力守护者气场瞬间笼罩了训练馆一角。库科奇脸色瞬间发白,欧洲式的优雅荡然无存,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再吭声,低头抓起毛巾快步走向另一头。科尔赶紧跟上。
罗德曼没再看他们,径直走到我面前,目光扫过汉克记录板上刺眼的数据,又落在我因疼痛和屈辱而微微颤抖的左臂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抬手——
不是拍肩。
那只骨节粗大、沾着汗和灰尘的手,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近乎粗暴地拍在我悬吊的左臂三角巾包裹的上臂外侧!力道穿透绷带,直击尺骨挫伤点!
“呃!”剧痛让眼前一黑,闷哼冲口而出。
“痛?”罗德曼咧开嘴,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眼神却燃烧着一种狂野的火焰,“记住这感觉!这点痛都扛不住,趁早滚蛋!联盟的鬣狗闻着血腥味就来了,等着撕碎你这身烂肉!”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想留下?明天开始,老子亲自给你加餐!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痛!”
他撂下狠话,转身就走,留下一个狂野暴戾的背影和臂膀上那火辣辣的、带着羞辱性力量的剧痛。这痛,比库科奇的嘲讽更直接,比冰冷的测试数据更灼人,像一记烙印,粗暴地刻在刚签下廉价合同的残躯上。
训练馆的另一端,半场攻防演练的强度骤然提升。乔丹像一柄出鞘的黑色利刃,每一次无球跑动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防守他的哈珀气喘如牛,脚步踉跄。皮蓬在高位策应,眼神锐利如鹰隼。
我拖着残躯,遵照助教的安排,在弱侧底角做着最基础的定点接球投射练习。每一次抬臂,尺骨的剧痛都如影随形,投篮动作僵硬变形。篮球砸在篮筐前沿、后沿,甚至三不沾。汗水混着屈辱的咸涩流进嘴角。
“斯科蒂!”乔丹在弧顶持球,被双人包夹围死,怒吼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皮蓬闻声而动,佯装空切,突然一个反跑摆脱盯防,冲向左侧45度角——那正是我机械练习的位置!他张手要球,眼神凌厉。
球如同被磁石吸引,精准地穿越人缝飞来!速度、力量、旋转都恰到好处!一个顶级组织前锋的喂球!
然而,我的跑位慢了半拍,身体因肋骨的牵扯和左臂的累赘而沉重迟滞。皮蓬人到球到,完美的空位机会!可本该出现在接球点的我,却只来得及踉跄地扑到位置,接球瞬间身体失去平衡,左臂的剧痛让动作彻底变形!
“啪!”球砸在指尖,脱手飞出界外。
死寂。
皮蓬保持着传球的伸展姿势,手臂僵在半空。汗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眼神里燃起的火焰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压抑的失望。他没有怒吼,没有指责,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比库科奇的嘲笑更锋利,比罗德曼的拍打更沉重——那是战场上,对无法托付后背的战友的失望。
乔丹在远处看着这一切,面无表情。他捡起滚到脚边的球,手指用力地摩挲着皮革纹路,指节发白。然后,他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将球重重地砸向地板,篮球带着沉闷的怒意弹起。他接住球,转身走向另一侧半场,声音冰冷地穿透沉默:
“重来!罗恩(哈珀),你防我!其他人,跑起来!别像个瘸腿老太太!”
训练继续,节奏更快,强度更大,仿佛刚才那个失误从未发生,又仿佛是对无能者最彻底的放逐。我站在底角,肋骨的疼痛和左臂的麻木感从未如此清晰。皮蓬那失望的一瞥,如同冰冷的钢针,深深扎进刚刚因合同而点燃的微弱火焰里。那1547刀乐换来的资格,在这片淬火的砧板上,显得如此廉价而脆弱。冰冷的现实在无声地锤打:留下,仅仅是炼狱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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