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四章 李自成的故事——悟道 满京冠盖者,无一真男人。崇祯在御街玉体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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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京冠盖者,无一真男人。崇祯在御街玉体横陈,臣子们视而不见,没人愿意为了过期的老领导搭上自己的全家老小,任由崇祯的尸体在大街上晒啊晒、吹啊吹。

转眼间到了头七,随着一阵阵暖风吹来,崇祯本已凉透的尸体竟然有些微温,其冰巴凉的鬼魂也终于着急上火了。

根据阴间办事流程,每七都有固定的工作内容,比如头七是鬼魂停留在世界上的最后时光,可畅游阴阳两界;二七以后鬼魂开始全天侯坐班考勤打卡,时间卡的死,程序要求严,马虎不得,不能来人间溜达了。

但凡正经点的鬼魂,都会抓紧头七的宝贵时间完成在人间的未了心愿,回味一生是非功过,参加自己的追悼会,参观遗容、寿衣、道场、灵堂、棺木,接受祭奠、哭丧、祝福、超度,歆享香烛、黄纸、元宝、酒食,心情好时可陪着神职人员一起装神弄鬼,有曲无调地哼唱增福增寿经、地藏经、弥陀经、往生咒、大悲咒、净土文,心情不好时可以调皮地吹灭蜡烛吓唬生人。

头七属于天、地、人三不管的时间段,也是最幸福的时光,此后鬼魂或愿或不愿,都需要彻底斩断与阳间最后羁绊,放下人间执念,喝了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借着祈祷之力、带着人间的土特产和美好祝愿回地府履行投胎转世的全部流程。

地府这边,阎王、判官、牛头、马面等工作人员根据鬼魂报到的先后顺序,调阅从三台北斗神君、三尸神、灶神处存放的个人福祸档案,结合本人陈述,综合评价其纪算和和安排下一步工作:上者脱离苦海往生极乐,中者六道轮回转世投胎,下者或下油锅两面炸至金黄、或被刀斧剁成肉馅、或被石臼舂为人渣、或脱光了爬冰山冻感冒,至于那些头铁、敢当面质疑地府工作人员权威的则当场拿狼牙棒砸脸后刷墙。

崇祯的鬼魂很揪心,不担心来世,只当心前生。眼看头七截止日期马上要到,后事却一点眉目也没有,便是连尸体仍未入土,灵魂如何安息,这么发展下去会误了转世投胎,错过轮回便永远只能是孤魂野鬼,到时再鬼哭鬼叫也迟了,鬼都不搭理你。

便是再能沉住气、再有涵养也会着急上火,崇祯真想撸起袖子加油干,自己动手替自己收尸,灵魂挖坑埋肉身。只是他已经成为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旁观者,与这个世界相望相听不相闻,阴魂无法对阳间产生物理作用,只能隔岸观火,连隔靴搔痒都做不到。

万里江山,云翻雨变,尽归别姓。华夏已经不是崇祯的舞台,他只能眼巴巴看着芸芸众生粉墨登场,长袖善舞,看着臣子投仇,看着自己的尸身腐朽,只能一遍遍托梦给稍有良心的臣子,信息一遍遍群发,希望有人能良心发现,不敢要求风光大葬,挖个坑、埋点土就行了,浅浅一层土就够了。

终于,一位享受待遇、但没有职务的原国防部刘姓县处级干部接收到了崇祯的信号。

刘处长与崇祯层级差距太大了,想过、听过、但没见过活的,他只是觉得崇祯实在太可怜。同时他也看不惯李自成的作为,觉得李自成的行为太辣眼睛。

从身份上讲,刘处长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卡拉米,没有资格、不配为崇祯收尸。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皇帝有日边一梦,有渭水垂钓,有夜半虚席,有三顾频繁,为崇祯收尸义务和荣耀属于高官重臣。

讲感情更轮不上他这个路人甲,帝国有着一群深受国恩君恩的股肱之臣,崇祯有一群亲的不能再亲的皇亲国戚,他们曾经与眉来眼去崇祯恩恩爱爱比翼双飞,比刘处长更爱更痛,更愿意为崇祯收尸。

从道理上更说不过去。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刘处长一直牢骚满腹,不满社会,攻击朝廷,属于社会的边脚料,真正应该隆重登场为崇祯收尸的是那些平时逞英雄、表决心、教化世人,满嘴仁义道德、时刻体现担当情怀的名士。

可以说,刘处长没资格、没理由、没义务出这个风头,因此一直在等着有合适的人挺身而出。

也因此,刘处长发现大家都潜身缩首苟图衣食时,终于忍不住恼羞成怒破口大骂。

君忧臣劳,君辱臣死,李自成侮辱崇祯的尸体的做法确实有些丧心病狂,是在“啪啪”地扇所有明朝旧臣的脸,把他们逼到了风口浪尖,让全国人民看看他们是什么德性。

但凡有血性的都忍不了!

但是,那些铁骨铮铮、赤胆忠心、可杀不杀辱的高官无动于衷,那些正义凛然义愤填膺的王公视而不见,那些但誓旦旦要为帝国流尽最后一滴血的道德先生人间蒸发了。

本来刘处长不想骂人,天下事,公等在,轮不上他。即使崇祯的尸体一天天变成风干腊肉,人民群众针对的也是达官显贵,大家看不到、也想不到他,他可以躲在厚厚的肉盾后面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但是,敢豁出性命为崇祯收尸的官员已经死在了城破之时,现在仍活着的多多少少都暂时不想死。面对李自成的步步紧逼,旧臣们集体后缩,先五十步后一百步,越来越没底线,后来连嘴炮也不放了,实在像极了顺民。

某网络大神在观星有得时说过一句话:位置是相对的。于是站在原地的刘处长显得很靠前,被暴光在星光之下,进入了群众的视野范围。

刘处长平时爱显摆忠贞正直,教育儿子忠臣不侍二主,教育老婆好女不侍二夫,甚至要求家里的马儿不配双鞍。

如今面对崇祯无人收尸的事实,刘处长感觉被架住了,总感觉儿子、妻妾、甚至家里的大牺口都在盯着他,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觉得不做点什么人设会崩塌的。

混了这么些人,他拥有什么?只怕最值得在人前称道的就只有这张脸皮。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情何以堪!

刘处长觉得自己不能忍了,也无所畏惧了,老子不忍了!

自尊战胜了恐惧,终于在崇祯的头七这天,刘处长超越了无数王公贵族,捡起了人臣最后的尊严,拿生命去撼卫价值观道德观,驱散了围观的人群,将崇祯尸体拉回了自己家里。

这只是第一步。下一步怎么处理比较发愁:摆在院子里不合适,这东西没什么美感,更何况那味儿让人受不了;火化了不符合传统文化;随便找块荒地埋了太敷衍和埋汰;埋自家院子太膈应;埋农田里会影响庄稼生长;埋到祖坟里更不行,搞不好祖坟会爆炸的,且让那些高高在上吃供奉的老祖宗每天给一陌生人磕头也太不孝了,老祖宗会掀了棺材板跳出来的。

思前想后,刘处长最终决定把崇祯临时葬在北京郊外田贵妃家的祖坟,与先走一步的田妃葬在了一起。

这下有乐子看了,崇祯活着时很少去老丈人家,死后却当了上门女婿,也不知道以前的翁婿关系是否融洽。刘处长甚至还恶趣味地想到这一大家人尊卑是论长幼还是论君臣。

刘处长的做法是老寿星上吊——活腻味了,是厕所打灯笼——找死了,是蛇掉粪坑——缠死了,是老鼠拔猫胡子——送死了,这是对李自成是赤裸裸的挑衅,但凡不傻到一定程度不会这么干的。

问题是这年头骗子太多而傻子太少,并且傻子越来越少——还好一两个总是有的,比如刘处长。

刘处长这样的傻子已经快绝种了,值得大家去珍惜。大家很感激刘处长给大家挽回了尊严,都给刘处长点赞,夸他勇敢忠义:“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福祸趋避之”“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慷慨激昂赞扬他大无畏精神和高风亮节,然后躲得他远远的,生怕被朝廷误认为他的同伙。

大家都认为刘处长要倒霉了,尊严应该要,但不能这么硬维护。维护尊严需要实力,否则是求锤得锤,会被人更用力按在地上摩擦。

崇祯下葬的消息在第一时间传到了李自成耳中。

李自成不出门而知天下事,许多大家不肯宣诸于口的秘密在李自成这里完全公开,各个层次、各个角度、各个版本都知道,耳朵已经听得起了茧——这便是现实版的千里眼和顺风耳神通。

这个神通也是各级领导都具有的神通。大家不要以为私下说领导坏话不会被发现,领导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多的多,只是不到跟你计较的时候、或者你太渺小不配领导计较。

依李自成的性格,大家都以为会第一时间下令剐了刘处长。但等待接收命令的军官始终没得到李自成的指示,因此没敢动手。

事出反常必要妖,军官没敢自作主张,也不敢猜测李自成正在想些什么。圣心如海,圣心难测,妄度圣意是犯罪。

不是大家木讷愚笨,也不是李自成故作高深,因为他自己一团乱麻,正在经历头脑风暴。

这段时间以来,李自成一直在调整心态,大力进行思想建设,世界观人生观是非观日新月异突飞猛进,以至于给人的表现是精分患者,其实每一个都是真实的他,只不过是不同性格状态或不同成长阶段的他。

——入京之前,李自成将自己定位为全国最顽强、最成功的武装抢劫团伙头子,自暴自弃自怨自艾自甘下流,跟着感觉走由着性子来,事事处处体现以流氓头子的身份本色演出。

——进入北京后,李自成很膨胀很狂躁,老子天下第一。

——发现崇祯的尸体后,李自成一下子失去了奋斗目标找不到了人生定位,很茫然很纠结很失落甚至有点小怕怕。

——经过适应,李自成终于充分认识到自己不再是土狗,而是真龙天子,是无需翅膀、脖子扭扭、屁股扭扭、左三圈右三圈便能带你一起上天一起飞的的那种真龙。

定位准确了,方向清楚了,思想建设也就完成了,情绪稳定了,李自成用短短一周的时间走完了漫长且曲折的心路历程。这便是顿悟,是进阶,是醍醐灌顶,是豁然开朗,是终生求道一日悟道。

能避免走火入磨、用极短的时间走出思想樊笼,说明李自成有一定的慧根,且在智商与情商方面没有什么明显缺陷,前段时间短暂的迷茫、膨胀只是因为他没经历过。

很多人以为自己淡定从容豁达,能做到泰山之崩而不变色,其实只是层次太低、经历太少,没有碰上让动心的人和动容的事,真正遇上事了其实很怂的,尿裤子了也不奇怪。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不经事永远长不大,遭到社会毒打时才能深刻的领悟,才能入脑入心。

思想建设完成了,精分治愈了,李自成和他们影分身都康复了,身、魂、道三位一体,自我、真我、本我三体归一,完成了野心家到政治家的第一步转变,完成了草莽到真龙的转变。

真龙就得有真龙的样子,真龙的心态,真龙的度量,真龙的处事风格。依现在的智慧看几天前的自己,李自成觉得自己太不上台面了,活脱脱文氓加流氓,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当着全国人民的面出乖露丑丢,穿着皇帝的新装在得瑟。

李自成不怪那些装瞎的臣子,不怪刘处长这个一语道破天机的孩子,只怪自己年轻。想想政坛前辈,无论什么出身,到了一定位置后都能正确定位及时转型,一个个猥琐下作地正义凛然,一个个心黑手毒地道貌岸然,自己的为官之道尚且添满,还得努力修行。

之前一直在务实,现在是该务虚了,以前总说什么“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现在可算是明白了,打打杀打事倍功半,人情世故才是王道。

李自成悟了,悔了。

悔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牢羊补牢,改弦易辙,或可重得贤声,但愿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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