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晖苑偏殿那清冷如霜的目光,和那句“明日此时”的指令,像两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口。李均羡那句“孤先尝”,非但没能给我带来多少安慰,反而让压力更添了几分。冰山皇子的舌头,恐怕比龙椅上那位更难伺候!
小莲看着我对着那两篮子食材愁眉苦脸的样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老大!老大你别发呆了!快想想做什么呀!明天要是做不出来,或者殿下尝了不满意…”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小脸煞白。
〔小呆瓜,食材都摆你面前了,还发什么愣?〕满满的声音带着点恨铁不成钢,〔莴笋清甜爽脆,口蘑鲜香滑嫩,豆腐温润如玉,鸡胸肉清淡高蛋白,火腿片鲜味炸弹,小葱点睛,牛乳添润…这分明是为你量身定做的‘清淡开胃’命题作文!快动动你那偶尔灵光的脑子!〕
“命题作文…量身定做…”我喃喃自语,目光在那些新鲜水灵的食材上游移。李均羡…他特意准备了这些,还备了温热的牛乳…他是不是…真的在期待着什么?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小石子,漾开一圈微小的涟漪,奇异地驱散了些许恐惧。美食家的本能和对食材的天然亲近感,渐渐压倒了面对皇权的惶恐。
我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聚焦,变得明亮而专注。
“小莲!生火!烧一锅滚水!”
“老大!有主意了?”小莲眼睛一亮。
“嗯!”我重重点头,挽起袖子,“咱们今天做——‘翡翠白玉羹’!”
“翡翠白玉羹?”小莲一边麻利地生火,一边好奇地问,“听着就好贵气!比‘黄金甲’还厉害?”
“贵气不贵气,得看疗效!”我拿起那几根翠绿欲滴的莴笋,动作麻利地削去外皮,露出里面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的笋肉。刀光闪烁间,莴笋被切成薄如蝉翼的菱形片,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剔透的绿意,如同上好的翡翠。“喏,这就是‘翡翠’!”
接着是那几朵饱满的鲜口蘑。我小心地去掉菌柄根部,只留下肥厚的菌盖,同样切成薄片。洁白的菌肉细腻光洁,宛如无瑕美玉。“看,这是‘白玉’!”
嫩豆腐用特制的薄刃小刀,在清澈的凉水里小心地片成大小均匀、厚薄一致的薄片,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珍宝。豆腐片在水中微微荡漾,温润洁白,名副其实的“白玉”。
鸡胸肉被我用刀背细细捶打成茸,加入一点点姜汁、黄酒、盐和清水,朝着一个方向快速搅打,直到肉茸变得黏稠上劲,呈现出粉嫩的色泽,如同初绽的桃花。
金华火腿片被我用锋利的刀刃切成细如发丝的茸。那浓郁的咸鲜香气,只是闻一闻,就让人口舌生津。
小灶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专注处理食材的细微声响,和小莲控制火候时柴火噼啪的轻响。每一种食材都被赋予了最完美的形态,等待着最终的融合。
〔专注的小呆瓜,倒是有点样子。〕满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一切准备就绪。
小砂锅坐在文火上,倒入少量澄清的高汤(小莲用鸡架和几片火腿骨头吊的简易版)。汤水微沸,如同春日溪流。我轻轻地将那粉嫩的鸡茸用小勺一点点拨入锅中。粉色的肉粒在清汤中迅速凝结成朵朵细小的、粉白色的“芙蓉”,轻盈地漂浮着。
接着,是洁白的口蘑片和温润的豆腐片。它们被小心地滑入汤中,如同美玉沉入清泉。文火慢煨,让菌类的鲜香和豆腐的豆香,缓缓释放,融入汤底。
最关键的一步来了!我将那一小罐温热的牛乳缓缓倒入锅中。洁白的牛乳如同温润的玉液,与清澈的高汤瞬间交融,形成一种极其柔和的、带着淡淡乳香的米白色汤底。牛乳的温润完美地包裹住所有食材的锋芒,让整锅汤呈现出一种温婉如玉的质感。
最后,是那如同翡翠般的莴笋片。它们在滚汤中迅速汆烫,只需短短几息,便捞出,铺在即将完成的羹汤表面。翠绿的色泽瞬间被激发,如同碧玉镶嵌在温润的羊脂白玉之上,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再撒上细如金丝的火腿茸和翠绿的葱花。
关火。
一滴香油沿着锅沿滴落,在羹汤表面漾开金色的涟漪,如同点睛之笔。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柔和的复合香气弥漫开来。莴笋的清新、口蘑的菌香、豆腐的豆息、鸡茸的鲜甜、火腿的咸鲜、牛乳的温润…所有味道在文火的调和下完美融合,没有一丝突兀,只有一种令人心安的、熨帖脾胃的清鲜与温润。
〔嗯…清而不寡,鲜而不腻,温润如玉…小呆瓜,这‘翡翠白玉羹’,有点你“仙参玉露羹”的神韵,但更清淡雅致,意境更高。〕满满难得地给出了高度评价。
小莲早已看呆了,小鼻子贪婪地嗅着空气中那令人舒泰的香气,口水直流:“老大…这…这真是给皇上吃的?闻着就好舒服…像…像春天的风!”
“嘘!别瞎说!”我赶紧捂住她的嘴,心却砰砰直跳。看着砂锅里那翡翠与白玉交相辉映、温润如玉的羹汤,我深吸一口气。成败,在此一举了!
第二天午后,同一时间,同一地点。
我捧着那个用厚厚棉布包裹保温的小砂锅,再次站在清晖苑偏殿那扇沉重的殿门前。手心全是汗,心跳如擂鼓。比昨天更紧张!
殿门无声地打开。李均羡依旧坐在那张紫檀木书案后,姿势似乎都没变过。只是今日,他面前没有奏报,只放着一个空的白玉小碗和一把银勺。他抬眸,目光平静地落在我…和我手中的砂锅上。
“殿…殿下,奴婢…试做的羹汤…呈上。”我声音发紧,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将砂锅放在书案旁一张准备好的小几上,揭开了盖子。
刹那间,那融合了清新、温润、清鲜的独特香气,如同被解开了封印,温柔又霸道地充盈了整个偏殿!阳光透过窗棂,恰好洒在那羹汤之上,翡翠般的莴笋片、白玉似的口蘑豆腐、粉嫩的芙蓉鸡茸、金色的火腿茸、翠绿的葱花,在温润如玉的米白汤底中清晰可见,色泽明快和谐,如同一幅精心绘制的工笔画。
李均羡的目光在羹汤上停留了片刻。那冰封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快得难以捕捉。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银勺,从砂锅中舀起一小勺。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连呼吸都忘了。
只见他动作优雅地将那勺融合了多种食材精华的羹汤送入口中。他微微垂着眼帘,细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似乎在细细品味。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一秒,两秒,三秒…
我紧张得手心湿透,后背也渗出了冷汗。完了完了!是不是太淡了?是不是牛乳味不合他口味?是不是…
就在我快要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逼疯时,李均羡终于抬起了眼睑。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依旧深邃平静,看不出喜怒。但就在我绝望地以为“搞砸了”的时候,他却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那点头的幅度,比在凝香阁时更小,更不易察觉,却如同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响!
他…他点头了?!
意思是…还行?!
“尚可。”清冷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起伏的调子,“清淡温润,层次分明,确有开胃之效。”
尚可?!
他说尚可?!
冰山皇子居然说“尚可”?!这简直比“不错”还让人激动!这在他嘴里,绝对是最高级别的褒奖了!
巨大的喜悦如同烟花在心底炸开!我差点没忍住跳起来!努力压下疯狂上扬的嘴角,赶紧躬身:“谢…谢殿下谬赞!”
李均羡没再看我,目光重新落回那锅羹汤,又舀起一勺,动作依旧优雅从容。
〔呼…过关了!小呆瓜,干得漂亮!〕满满的声音也带着一丝兴奋。
就在我沉浸在“过关”的喜悦中,盘算着是不是能功成身退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内侍恭敬的通传声:“殿下,陛下听闻您这边得了一道新奇羹汤,清鲜宜人,恰逢陛下小憩初醒,口舌寡淡,特命奴婢前来取些尝尝。”
轰!
如同一个炸雷在头顶炸开!
我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皇帝?!现在就要吃?!李均羡不是说他先尝吗?这才刚尝了两口啊!
巨大的惊恐瞬间攫住了我!皇帝!那可是皇帝!万一…万一这汤的温度不对?万一他口味和李均羡不一样?万一…万一他吃了有什么不舒服?玛利亚父女的下场还历历在目!
我求助般地看向李均羡,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救命”的呐喊。
李均羡执勺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抬眸,目光扫过我瞬间煞白的小脸,那双冰封的眼底,似乎有极其复杂的情绪翻涌了一瞬——有一丝被打断的不悦,有一丝对父皇口谕的无奈,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转瞬即逝的…担忧?快得如同错觉。
他并未看我,而是转向门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无波:“知道了。”他放下银勺,对侍立在旁的内侍吩咐道:“将此羹盛入温好的碧玉盅,小心伺候,即刻送去紫宸殿。路上不得有丝毫差池。”
“奴婢遵命!”内侍恭敬应声,立刻上前,动作极其小心地将砂锅里的羹汤盛入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温润剔透的碧玉盅里,盖上盖子,再用特制的锦缎食盒仔细装好,躬身退了出去。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我看着那装着“翡翠白玉羹”的食盒被内侍小心翼翼地捧走,消失在殿门外,感觉自己的魂儿也跟着一起飞走了。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手脚冰凉,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完了…真的完了…
给冰山皇子试吃是一回事,直接送御前…
我这颗脑袋…怕是真的要搬家了…
〔小呆瓜!别慌!〕满满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汤没问题!味道绝对过关!李均羡都点头了!皇帝吃了不会有事的!〕
“可是…可是…”我嘴唇哆嗦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各种宫廷剧里食物出问题的可怕场景。
李均羡的目光终于落回我身上。看着我这副吓得魂飞魄散、摇摇欲坠的模样,他沉默了片刻。那冰封的脸上,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
“你…”他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或者说是命令?“在此等候。”
说完,他不再看我,起身,径直走出了偏殿。玄色的衣角在门口一闪而逝。
殿内只剩下我一个人。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我粗重而慌乱的呼吸声,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
等待。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皇帝会喜欢吗?他会说什么?会不会觉得太淡?会不会觉得牛乳奇怪?会不会…觉得有毒?
玛波罗父女会不会趁机作梗?
李均羡…他让我等在这里…是等着领赏…还是…等着领死?
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几乎要将我吞噬。我瘫坐在那张冰冷的榆木圆凳上,双手紧紧交握,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闪过皇帝震怒的画面,一会儿闪过玛利亚怨毒的眼神,一会儿又闪过李均羡那极其轻微的一点头…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盏茶,也许是一个世纪。
殿外终于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停止跳动!猛地抬头望去!
李均羡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殿门口。他步履依旧沉稳,玄衣如墨,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封表情,看不出丝毫端倪。
他一步一步走进来,走到书案前,目光平静地落在我惨白如纸的脸上。
殿内静得可怕,只剩下我擂鼓般的心跳声。
他薄唇微启,清冷的声音如同玉磬,清晰地敲碎了死寂:
“父皇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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