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失盐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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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不让马师爷引起怀疑,崔健很少到圣元酒楼来,他们之间的信息往来,都是通过牛铁传递的。

牛钢三个多月没见到崔健了,突然看到崔健亲自到来,还以为任务结束了,高兴的热泪直流。

“飞去保州的信鸽回来了吗?”崔健问道。

崔健知道昨天晚上,马师爷放飞了一只信鸽,甚至连绑在信鸽腿上信的内容都知道。

牛钢把马师爷的信鸽养熟了,圣元酒楼也是信鸽的落脚地,每次飞走前、回来后,信鸽都要在圣元酒楼站一站,因为在故城堡除了圣元酒楼,别处不能给信鸽提供充足的可口的食物。

牛钢:“还没回来,漫天大雪,鸽子晚回来一天两天,也属正常。”

“鸽子回来后,马上通知我。”崔健有些着急,他有意把洋人在红枪会手里的消息传递给清政府,是他的一招险棋。

他既要防备胡汉周、杨柏红趁机发起内讧,又要防备清政府狗急跳墙。现在的崔健就像在大雪弥漫的夜空中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跌得粉身碎骨。

“大当家的,你不是通知我归队的,怎么亲自来了?不怕马师爷起疑?”牛钢不解地问道。

崔健:“我要和他摊牌了,再这么互相猜哑谜对我们不利。”

“好!越快越好,大当家的,我都快闷死了。”牛钢高兴的眼圈又红了,这是他新添的毛病,一高兴眼圈就泛红。

“大当家的,小的有事禀报。”这时唐串儿弱弱地说了一声。

崔健:“说吧。”

唐串儿拘谨地挠挠头,小声道:“事关机密,大当家的,最好让小的单独跟你说。”

崔健把唐串儿带进一处雅间,唐串儿便把他在屋外听到的马师爷和融岩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向崔健做了汇报。

崔健听罢,并不感觉诧异,马师爷的身份,其实崔健早就知道,其中马师爷知道的一些东西,也是崔健有意让他知道的。

同时融岩在马师爷那儿出现,是他授意的,鼓不疑有它。

红枪会的一个孩子都有这么高的警惕性,崔健既感意外又感到很欣慰。

“好孩子,你怎么想到偷听他们谈话的?”崔健抚摸着唐串儿的小脑瓜,问道。

唐串儿不好意思低下头,细声道:“是大小姐给我的任务。”

崔健:“好,你要时刻记着大小姐的任务,去吧。”

唐串儿刚跑步两步,又被崔健叫住了,“马师爷不是说要下酒菜么?你去找牛掌柜,就说是我说的,给他准备丰盛些。”

“好嘞——”唐串儿答应着跑远了。

………………

融岩来到红枪会第二天,以学生礼拜访马师爷,没想到收获颇丰,马师爷用一种特有的方式给他打开了红枪会的另一面。

除此之外,他还有三个没想到。

第一个没想到,就是马师爷这个老学究,在红枪会内部面子竟然这般大,一句话竟然调动了圣元酒楼,在食物严重匮乏的情况下,竟然送来了荤素四个菜肴。

第二个没想到,是他回到住处后,崔怜云通知他,职务做了调整,他由主管钱粮的师爷,变成了主管医疗的师爷。

崔怜云毫不客气地拿回了粮库钥匙,“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融岩明白,他这个主管钱粮的师爷,还没上任就企图贪污,是可忍孰不可忍,尤其是崔怜云更不可忍,这件事多半和唐串儿有关。

第三个没想到的是红枪会如此孱弱。

融岩很有自知之明,所谓主管医疗的师爷,不就是军医林翰续的助手吗?说白了就是个男护士。再不识抬举,恐怕这个男护士也当不成了,吓得他赶紧屁颠屁颠跑到林军医那儿报道去了。

军医院在一个大宅子里,融岩迈进门吓了一跳,整个院子,所有的房间,全部躺满了人,皆低垂着头,手颤脚抖,仿佛抽干了,只剩下虚弱。

“怎么回事?传染病吗?”融岩吓得赶忙退了出来。

“小伙子,别怕,这些士卒长期缺盐,患了失盐症,不会传染。”

一个声音在融岩身后响起,他赶忙回头看去,发现正是林军医。

林军医手里拎着一桶水,水质粘稠,水色发黑。

他们彼此是认识的,昨天晚上,融岩刚到故城堡,林军医过来给牛铁治刀伤的时候,见过一面。

“缺盐?直隶缺过盐吗?”融岩不解问道,但他也想到了昨天晚上他喝过的菜汤,除了苦涩,没有一丝盐味,融岩终于知道了自己喝不下去的原因。

红枪会真缺盐。

然而融岩不明白,直隶属于沿海省份,自古就有在滩涂晒盐的传统,塘沽、汉沽的盐山一座挨着一座,唯恐卖不出去,怎会缺盐?

“小伙子,你有所不知,英法联军围攻大沽口,现如今盐场成了战场,运不出来了。”

融岩频频点头,1858年、1859年、1860年,也就是咸丰八年、九年、十年,三次大沽口之战,前两次清军胜,第三次惨败。这段历史,融岩还是知道的,今年是咸丰九年,应该有一次胜仗。

“那不是还有漕盐吗?”融岩问道。所谓漕运之利,沟通南北,直隶是最大受益者,这方面融岩也了解一些的。

“漕盐?”林翰续林军医如同望着怪物般,看着融岩。

“都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闻。”这个秀才怎么回事?什么也不懂,林军医有些纳闷,最后还是给融岩科普了下。

“里运河以南,是太平军和湘军争夺的主战场,商贸断绝,鲁运河以北,黄河改道,水路淤塞不通,哪里还有什么漕运?”

融岩闻听汗颜,他这个半瓶水,可别现眼了,赶紧搀住了林军医的胳膊,笑着说:“你老人家慢点儿,脚底下有个人。”

“老林,你又没有盐,这些士卒聚集在这儿干什么?”融岩搀着林军医,唐串儿后面跟着,在软弱无力的士卒们中间穿行,但融岩还是忍不住问道。

“唉——”林军医叹了口气道:“也算是天无绝人之路,故城堡有一口卤水井,我把卤水稀释了,给他们喝一点点,可以缓解缺盐症状。”

“就是这个?”融岩接过林军医手里的木桶,看着里面的黑水,问道。

他马上想到了以前看过的歌剧《白毛女》,喜儿的爹杨白劳就是喝卤水自杀的。卤水本身就是毒药,林军医的做法与饮鸩止渴无异,顶多减少些失盐症的痛苦罢了。

融岩:“多长时间给他们喝一次呢?”

“三天,至少三天,间隔时间太短,就喝死了。”林军医无奈道。

融岩明白了,这些人到了喝卤水的日子,是过来饮鸩止渴的。

“红枪会的士卒都这样了?”融岩心中一动,突然想到了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赶忙追问道。

林军医默然点头。

融岩望着点头的老林,突然全明白了,崔健说的西上太行,南下天京,马师爷所谓的招安,都在掩盖一个残酷的事实,红枪会现在战力全失,待在故城堡属于无奈之举,他们根本哪儿也去不了,只要离开故城堡就露出马脚,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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