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菩计划建立几个销售点,找画廊一起合作,但是他的这个计划都被人家否决了,他们普遍认为画的风格太土气了,花鸟鱼虫类的中国传统作品,在这个现代化的都市里,显得太落伍了。
陈玉菩来到商场,却见自己的柜台无人,一问旁边的其他商家的售货员,原来是自己的营业员竟不辞而别,他无奈只好自己站柜台,整个上午除了商场人员和营业员们来往时看画,顾客几乎没有,陈玉菩无聊地来回踱着步,过道的另一头一对年轻男女看着家具走过来。
陈玉菩上前打招呼,“你们好,请看一下我们的麦秆画。”那两个人听他介绍,停下了脚步,退后仔细观看。
“有没有风景画面的?”那个年轻女孩问他。
陈玉菩摇摇头,“没有。”
“有没有现代一些的呢?”
“也没有。”
“这画很漂亮,就是内容太土。”那男的扶着女孩的肩头跟陈玉菩说。
陈玉菩笑笑,没有言语,能说什么呢?
“太传统了,和我们家里的摆设不相配。”男的见陈玉菩没有说话,意识到可能有点伤他的自尊,于是赶紧解释。
陈玉菩点点头,表示赞同。
年轻男女走了,陈玉菩远远地站着向自己的画望着,花鸟鱼虫,鹰击虎扑,麦秆特有的金色在黑色绒布的衬映下,金光闪闪,熤熤生辉,他想不通为什么商场里的顾客和展览会上的众多人流,形成的反差如此之大?
无人理睬,无人问津,站立了一天的陈玉菩终于熬到了下班,陈玉菩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坐在桌前,打开日记本,把一天的烦杂的心情和现状记录在纸上。
“已经收到了两份催交租金的通知单了,两手空空的怎么交呢?年年好里一幅画也没有卖动,是不是这个展台需要撤了?再找其它可行的项目?
非常地想念何明和陈沉,一家人在一起团圆简直是一种奢望了,心目中只想拚命做成一件事,这样家人可以早日团聚,本来我就不是追求名利的人,到头来却也是脱离不了名利的缠绕与拖累,心中的悲哀却也是无法抺平的,谁让何明在意这些呢?我只想让他们娘俩能生活的幸福和快乐就行,我就象神话里的夸夫在追赶太阳,可是太阳总在前面。
梦想能实现吗?”
根据年轻人的反应,能欣赏这样的画也就是文化底蕴丰富和年龄相对偏大的人,受这个启发,陈玉菩专门找到一些政府部门的名片联系,他抱着画出门,最终又抱着画回来,高调的价格彻底打败了他的说词,到了办公室,已经快到下班的时候,他匆匆地放好画,锁上门,又赶去年年好家具广场,年年好里他们自己的画廊前没有售货员,他找了旁边的售货员帮忙代管,每月给人家几百块钱。
他一直站到了晚上九点半,当年年好响起了回家的音乐,他开始机械地往家走,不用去猜想,这一天又挂了个零蛋。
他一进入楼道,听到脚步声的卢一平就从自己的屋里迎了出来。
卢一平在等陈玉菩,她已经有好几天都没有见到陈玉菩和陈玉树了,虽然与陈玉菩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可他们早出晚归的总是打不着照面,她已经物色到了一家公司,并且也去面试了,就是下不了决心。门外,总算响起了钥匙开门的声音,她赶紧过去把门打开,正在开门的陈玉菩见门自动打开,不由一楞,“哎哟,这么晚了还没有睡?我想你可能早就睡了。”他走进屋里,随手把门关上,卢一平见只有他一人很奇怪,就问:“咦,小陈先生呢?”为了区分,她把陈玉树叫小陈先生。
“他回去了,前两天走的。”
“这么突然,我一点都不知道。”卢一平真的有些惊异。
“嘿嘿,官僚了不是……这么晚了,你怎么不睡呀?”陈玉菩转了话题。
“呵呵……我想证实一下,你们是不是失踪了。”卢一平呵呵地笑了。
“失踪了吗?”他也笑了。
“还真的少了一个,呵呵……”卢一平笑的脸都红了。
“感觉好长时间没有见你了,最近怎样?”陈玉菩走到桌子后面,从暖瓶里倒了一杯水出来,然后坐在椅子上和卢一平说话。
“不太好,我想换个地方,你说好不好?”卢一平站在桌前不远处,讲出自己的想法,亮亮的眼睛看着他。
“你那里不是挺好的吗?”陈玉菩挺奇怪。
“成天迎来送往的,有点腻,我想换个地方。”说到工作,卢一平就不那么开心了。
“你的男朋友是什么意见?和他商量嘛。”陈玉菩问。
“他在美国,怎么商量?有跟没有一样。”她的表情很无奈。
“在美国?”陈玉菩头次听说,“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不会是网上吧?”
“不是,他原来就在南城,后来公派去了美国。”卢一平解释道。
“噢,那你们可还真的是麻烦,将来团聚都不容易。”陈玉菩挺同情她。
“就是嘛。”
“将来咋办?是你去美国,还是他回国?”陈玉菩问。
“我去吧。”卢一平答。
陈玉菩摇着头,“去美国的签证听说很难办。”
“是啊!想起来就头疼,有时都想算了,这么远,都不想费那个劲了。”卢一平叹口气悠悠地说。
“哎,那可别呀,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珍惜这段感情吧,再咬咬牙,加把劲,努力一下终会成的。”陈玉菩鼓励她。
“你这样认为?”她侧脸看他问。
“是的”陈玉菩点点头。
“陈先生,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吧。”
“结婚的条件是什么?”卢一平眼睛望着他,希望从他的眼中能看到点什么。
陈玉菩眼睛转了一下,用力抿嘴想了一下,然后看着她。
“相爱并彼此忠诚。”他一字一句地说的清清楚楚。
“你说的好。”卢一平非常满意他的答案,“相爱并彼此忠诚。”她重复着他的这句话。
“男朋友的性格怎么样?”陈玉菩问。
“还好,比较温和,基本上凡事都还让我。”
“那就不要丢掉了,这年月找一个好人,对你好的人可是不容易啊。”
“就是时间太长,还不知等到哪年月去?”
“只要他对你好,多长时间都值。”陈玉菩真诚地对她说。
卢一平点头赞同,“哎,你还没有说我换个地方好不好呢?”她想起主要问题。
“这要看你自己的喜欢了,如果觉得不好,可以换一换。”他说到这突然笑了起来,“其实换了也无所谓,反正你迟早都是要走的人,应当是哪里舒心就去哪里,你说呢?”
“对呀,你说的有道理。”卢一平的眉毛扬了起来,她又笑了起来,“你休息吧,这么晚了扰的你还不能休息。”
“那没有关系,早习惯了。”
“对了,陈先生呀,以后希望你早点回来,你们不在家,人洗澡都不放心,万一被液化气薰倒了,连个救的人都没有。”卢一平竟然想起了这样的事。
“哈哈……你就那么怕死呀?”卢一平的要求有点孩子气了,逗的陈玉菩哈哈笑了起来。笑声中他也想起了何明,何明曾经就是在洗澡时被液化气薰倒昏迷了,要不是发现及时,命都没有了。
“哪里是怕死?活着怎么也比死了强嘛。”卢一平笑着尖声反驳。
“不过你说的也的确是个问题,如果我们不在家,你一个人在时,一定要把厨房的窗户、门和卫生间的门都打开,把阳台上的门关上就可以了。”陈玉菩叮嘱着,他说完了一下,然后又接着说:
“以后尽量还是在有人时洗澡,我也尽量早回来,这样安全,太晚了,你也早点休息吧。”陈玉菩站起身,准备去换衣洗澡。
“那好,一定要早回来,明天见。”
夜里下了一场雨,天快亮时停了,空气清爽,阳光灿烂,这让陈玉菩想起了刘欢的一首歌‘昨夜下了一场雨’,刚才他已经和市外事办的取得了联系,一位女士让他带画过去看一看,临出门时他看了看天,认为不会再有雨了。
在市府门外,陈玉菩按照保安的指引,直奔三楼的外事办,楼道里还很安静,一股熟悉的办公室特有的气味扑鼻而来,那是纸、墨、烟味的混合体,这让他想起自己原先的工作,真的是久违了,他心里这样想。
“你好,请问李主任在吗?”一间办公室的门开着,里面有一个人,陈玉菩向那人询问道。
“主任开会去了,有什么事吗?”
“啊,我来之前和她联系过了,她让我带幅画过来看看,是麦秆画。”他解释着。
“哦,可以看看吗?”那人听说来了兴趣。
“可以。”他四下看看,没有放画的地方。
“这边来。”那人带他走到会议室。
画一打开,立即就吸引了他的眼球,为更好地展示,陈玉菩把画从盒子里拿出来,钭靠在墙上,那人看了一会儿,一声不吭地出去了,不一会儿他带来了三位女士,“看看,这画多漂亮,开开眼。”他的语声很亮,就象发现了新的大陆似的。
“真的是很漂亮,真是麦秆做的吗?”一个女士问。
“是的。”
“有风景的吗?”另一个女士问。
“没有。”
“你说人家这是怎么做的?这可费功夫了。”一个女士弯腰看着画,“做这么一幅画要多长时间?”
“这一幅要一个星期。”陈玉菩回答。
“一幅多少钱?”
“这一幅1200元。”
“东西很漂亮,就是太贵了。”
“哎,主任。”过道里走过的人被那人叫住了。
主任进来,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士,她看到了画,“哦,就是这幅画吧。”她问陈玉菩。
“是的。”陈玉菩回答着,一边把名片递给主任。
“还真挺漂亮,贵吗?”她问。
“这画挺贵,1200元。”旁边的女士说。
“是有些贵了,唉,前两天顾市长出国访问,找了好多礼品都没有看上,要是早几天也许还能派上用场……你这画还能便宜吗?”她问。
“多了就可以优惠。”
“不过,你们的画框不好看,太笨了,另外这么大的画怎么拿?领导出访谁给搬呢?”她向着旁边的男女说。
“你们的这个画框应该改的轻巧一些,这是我们的意见,价格呢应该不超过这个价格的一半,这样我们才有可能考虑。”
主任的意见一出,陈玉菩就感到了绝望,画框的意见华先生不知能不能接受,但是价格肯定是变不了的,他明白这一趟也是白辛苦了。
“我把您的意见给大师提一下,争取能按您的意见改正。”陈玉菩仍客气地表示。
“那好。”
陈玉菩灰心丧气地出了市府,还要怎样给这画找到买主,他是能想到的全想了,他的头又开始疼了,脑壳就象是一个很大的外壳,头一晃,脑仁就在里面晃荡。他托着锦盒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已近中午,他走进路边的一家兰州牛肉面馆,要了一碗面,吃完付账时几乎让他惊出了一身汗,在他的衣服所有口袋里竟没有找到一分钱,他暗暗埋怨自己在坐车来时为什么没有仔细看一下身上所剩多少钱,他赶紧在挎包里找,还算好,把包翻遍了找出了八元钱,付出面钱刚好还剩下两元,仅仅刚够他坐车回家,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他心里庆幸自己的命好,老天还算可怜他。
下了公共汽车,他往回家的方向走,天桥下,一群人在围着地上躺的人看,他走过去见是两个人,一老一小在行乞,他看着感觉心酸,孩子有十岁的模样,躺在地下,头大如斗,眼部以上或许是有积水的缘故,大出平常的三四倍,奄奄一息,父亲在一旁跪求行人给予帮助,他的另一只手握着可怜儿子的小手,泪眼婆娑,看到这一对父子,陈玉菩的心里难受,他不敢去看那个父亲的眼,他想到了自己,境况又能比他们好多少呢?身无分文的他帮不了他们,他紧攒着手默默走开,他承受不了那个父亲可怜的目光,触景生情,他想到了陈沉,父亲、孩子,他的眼睛湿润了。
以后的许多年里,这一对父子总在他的脑子里出现,他总记挂着那个孩子的命运,而且他相信那孩子早就不在人世了,那样贫病交迫的境况,那样重的疾病又如何能生存?没有能帮助他们,他总有一种歉疚和负罪感。
陈玉菩已经身无分文了,不得已他把股票赔钱卖出,得了一千块钱,他已经被逼迫的没有办法了,只好先割肉顾生活,办公室和年年好都在催交租金,陈玉燕把自己的钱拿出来,开好了支票,让陈玉菩去拿,租金问题解决了,生活就要靠自己了,陈玉燕本来也要给他一些钱,只是被他坚决回绝了,即将进入七月,七月再不开张,就没有活路了。
“大哥,咱把公司停了吧,先撤办公室,年年好那里租期到后也撤,这样可以省些钱,等找到更好的项目再把它开起来。”陈玉燕跟他说。
沉默良久,陈玉菩点了点头,山穷水尽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公司先停了,你呢?再去找找工作,学一学人家都是怎么做的。”陈玉燕劝他。
“好”他同意了。
陈玉菩又在注意街道边上帖的招聘广告,他去求聘电脑操作员,人家嫌他打字的速度慢,应聘物流人员,嫌他年纪大,这让他大为光火,40就是老人,那多大算年轻?其实他也注意到了,在周围都是比他年轻的人,他的确有抢年轻人饭碗的嫌疑,只是不抢又怎么能生存。
“老板,你这里还招人吗?”
“不招。”
走远了的身影是那么渺小,没有人雇用他。
“实在不行我去送水吧。”
为了面子,陈玉菩仍没有想到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