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皇依旧在莲台旁的碧玉凳上正襟危坐，玄色长袍上的冰纹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罗喉突然感觉六臂上的骨刃开始发烫，像是有团烈火在骨髓里烧；冥河黑袍下的鬼手纷纷缩回袖中，那些原本躁动的血煞之气竟在冰皇周身的寒气里凝成了冰晶。两人交换眼神时，都从对方瞳孔里看到了惊疑——圣皇陛下明明未曾动怒，这股压得人肺腑生疼的威压，究竟从何而来？
接引佛陀已升至万丈高的卍字符中央，合十的双手指节泛白。豆大的汗珠顺着他光溜溜的头顶滑落，砸在打满补丁的黄衫上洇出深色水痕，可他不敢抬手擦拭。身下由十万佛弟子组成的“万人空巷法阵“正在震颤，每个僧侣的额间都渗出金血，那些血珠在空中连成线，顺着经文的轨迹汇入头顶的巨印。
“嗡——“
随着一声贯穿天地的佛号，第二尊硕大无朋的卍字符从金光中浮现。这尊佛印比先前大了百倍，边缘流转着七彩佛光，印面上浮现出无数微型佛像，有的盘膝诵经，有的挥剑斩魔，有的托举莲花——正是佛界镇教神通“万佛朝宗“。西方天际突然裂开道道金缝，千万尊佛陀虚影踏着祥云涌出，背后的光轮将半个天空染成金色，连翻涌的黑云都被照得透亮。
冰皇指尖轻轻敲击凳面，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曾见过巫妖大战时的血河倒卷，也看过龙族称霸四海的滔天巨浪，却从未见过这般将信仰之力凝聚成实质的景象。那些佛陀虚影虽无实体，眉宇间的慈悲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亿万道视线齐刷刷投来的瞬间，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琉璃。
“难怪能在西方立足万年。“他低声自语，指尖弹出的冰雾在空中凝成朵雪莲，“这等将众生信念拧成一股绳的本事，倒比蛮力厮杀有趣得多。“
就在这时，金光洪流中缓缓走出个枯瘦老僧。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衣，腰间系着根草绳，手里拄着根开裂的枣木拐杖，每走一步，杖头便在金砖地面上敲出轻响。诡异的是，那些足以融化精铁的佛光到了他身侧，竟自动绕开三尺，像是溪水遇到了顽石，反而衬得他周身萦绕着种奇异的和谐。
老僧在离冰皇三丈处停下，浑浊的眼珠里映着漫天佛光，却无半分波澜。他缓缓合十，枯槁的手掌相触时，竟发出玉珠相击的清响：“上苍既予大法师这般神通，为何偏要到极乐世界逞凶？“
冰皇抬眼打量他。这老僧看似风烛残年，体内却藏着股深不见底的气息，像是埋在雪山下的古泉，平静中透着能滋润万物的生机。他指尖的雪莲突然绽放：“吾闻佛国自诩慈悲，志士如林，为何要联冥界欺我阿修罗一族？“冰蓝色的眸光扫过漫天佛陀，“你们常说众生平等，可对我族的屠戮算什么？东方灵宝道尊讲'大象平等'，莫非只有成了圣人，才有资格谈无差别？“
老僧缓缓闭眼，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点金光：“阿弥陀佛。大法师若执意要论过往恩怨，便是不讲法理了。“他拐杖在地面一顿，金砖上突然裂开道细纹，“既如此，便只能手底见真章。“
“菩提老鬼，休要装模作样！“冥河突然踏前一步，黑袍翻飞间露出胸口的阿修罗族图腾，“当年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悟道，若非你指点迷津，他怎成得了佛陀？吾敬你是前辈，才不与你绕弯子——当年镇压我族时，你敢说自己不知情？“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道狰狞的伤疤，“这道伤，便是你座下十八罗汉用'降魔杵'留下的！“
菩提睁开眼，眸中终于有了波动：“阿修罗一族好淫、好杀、好斗、好争，当年屠戮冥界百万阴兵，生吃地藏菩萨座下灵兽，冥界求援时，我佛门若不出手，三界岂有宁日？“他拐杖指向罗喉，“你六臂上的骨刃，用了多少僧侣的头骨炼制？你黑袍下的鬼手，掐死过多少向善的生灵？“
“放你娘的屁！“罗喉六臂齐扬，骨刃在金光中划出六道漆黑弧线，“冥界先抢我族圣山在前，杀我族幼子在后，我们不过是复仇！你们佛界不分青红皂白便出手，将我百万族人压在无间地狱，用他们的魂魄点燃'长明灯'，这便是你说的功过好断？“
“世间纷争，本就无绝对对错。“菩提拐杖顿地，地面突然长出朵朵金色莲花，“我佛门行事，只求护佑多数生灵。镇压你一族而换三界太平，便是大义。“
“大义？“冥河气得浑身发抖，黑袍下突然涌出万千鬼头，“你们偷我阿修罗族的'血神经'改写成《大悲咒》，抢我族圣地'修罗血海'改造成西方莲池，如今倒好意思说大义？“他指着那些佛陀虚影，“这些佛相背后，哪个没有沾过我族的血？！“
“够了。“
冰皇的声音不高，却像块寒冰砸进滚油。罗喉与冥河瞬间噤声，那些躁动的鬼头和骨刃纷纷垂下。冰皇缓缓起身，碧玉凳在他离座的刹那化作冰雕，随后寸寸碎裂。
“灭。“
只一个字，却带着开天辟地般的威压。西方天际的金光突然像被掐住了喉咙，那些佛陀虚影瞬间黯淡，万佛朝宗的巨印竟从边缘开始结冰。组成法阵的十万佛弟子同时喷出金血，手中的念珠纷纷崩断，头顶的卍字符印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满地瘫软的身影。有年轻比丘不甘心地伸手去够空中消散的佛光，指尖触到的却只有刺骨的寒意。
冰皇抬眼望向苍穹，眸中冰蓝与猩红交织：“再灭。“
这一次，天地仿佛被倒扣进了冰窖。猩红的天幕突然垂下千万道冰棱，将那些尚未消散的祥云冻成冰晶；极乐境的灵山开始崩裂，露出底下青黑色的岩层；佛国宫殿的琉璃瓦成片坠落，金砖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那些刻在墙上的经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剥落。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冰皇的声音在废墟上空回荡，带着种近乎漠然的悲悯，“万物不仁，以生灵为草芥。“
菩提手中的枣木拐杖突然裂开，他看着那些在冰寒中凋零的佛光，浑浊的眼珠里第一次映出惊骇。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位冰皇根本不是在厮杀——他是在以自身大道碾压佛界的根基，就像烈日融化残雪般理所当然。
“你...你这是要断了西方的气运...“接引佛陀从半空跌落，黄衫上的补丁被寒冰冻成硬块，“佛门济世万年，难道就该落得这般下场？“
冰皇没有看他。他望着那些在冰缝中挣扎的僧侣，看着他们手中佛经被冻成齑粉，看着他们脸上的虔诚一点点被绝望取代。罗喉与冥河站在他身后，突然觉得浑身发冷——这便是圣皇的真正力量吗？不沾半点血腥，却能让一个传承万年的大世界，在无声无息中走向覆灭。
最后一座佛塔倒塌的巨响中，冰皇转身走向东方。他玄袍扫过之处，那些凝结的冰晶突然化作漫天飞雪，落在废墟上掩盖了斑驳的血迹。
“佛界既以慈悲自居，“他留下最后一句话，身影已消失在天际，“便该知晓，众生苦乐，从不由谁来定义。“
罗喉与冥河望着彻底冰封的西方极乐境，突然觉得先前的仇恨都变得索然。他们跟随着冰皇的脚步离去时，身后传来积雪压断枯枝的轻响，像是那个万年佛国，在彻底沉寂前的最后一声叹息。
佛国宫殿倒塌，佛国正式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