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药鼎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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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滋握着小鹦鹉,面对墙角,期盼它能给出更多的信息。小八绿豆大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墙角那片空无一物的阴影,羽毛炸得像个蓬松的绿球球,尖锐的鸣叫在安静下来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红绳儿!油哇!滑!滑溜!黑的……眼珠子……咕噜噜转哩!”

程滋盯着小八注视的方向,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这蠢鸟的阴阳眼似乎格外敏感,能看见她们看不见的东西,或者……感知到更深层的阴秽气息。墙角那点不寻常的、像被什么湿滑物体蹭过的尘痕,在她眼中变得愈发刺目。

“嘘!小八乖,不怕不怕……”程淑慌忙把挣扎的鹦鹉接了过来,心疼又害怕地用指尖轻轻梳理它炸开的背羽,小声哄着,自己也忍不住偷偷瞟那墙角。

程滋压下心头的不安,走到程淑身边,脸上刻意露出点无奈又略带调侃的笑意:“看来这小家伙今儿是真受了大惊吓了。瞧瞧这毛炸的,跟个碰了水的绿毛刺猬似的。”她伸手轻轻戳了一下小八圆鼓鼓的绿毛脑袋,“行了行了,知道你委屈,回头喂你瓜子儿压惊。”

小八似乎被她这轻松的语气安抚了一点,但绿豆眼依旧警惕地瞄着墙角方向,喉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低鸣。

“刚才吓着阿淑了吧?”程滋转向程淑,语气放柔和了些,带着点同是受惊者的安慰,“梅管家板着脸是挺吓人的,不过我们别招惹他就行。对了,”她自然地挽起程淑有些冰凉的手,拉着她往桌边走,避开那让鹦鹉不安的区域,“你刚才说什么?太太那边……春杏提到丢了药罐子?”

“嗯!”程淑忙不迭点头,坐到桌旁的凳子上,抱着小八像抱着个护身符,“是春杏姐姐跟我说的悄悄话。她说梅管家好像去太太房里回过话,出来时那脸……比他那身灰布袍子还难看!像是谁欠了他几百万大洋没还似的!春杏姐姐去小厨房看给太太炖的参汤好了没,结果发现搁在炉子边……少了样东西!一个那么高、那么宽、带三个脚的铜鼎!”程淑比划了一个大约一尺高的动作,脸上带着夸张的惊奇,“春杏姐姐说那鼎样式可老了,青绿青绿的,太太可宝贝了,从来都是梅管家自己亲自看管擦拭的,没想到……哎呀,小八别啄我!”她说到关键处,又被怀里焦躁的小八轻轻啄了下手臂打断。

程滋耐心地听着,心里却快速盘算。老铜鼎?梅章公亲自掌管?这东西的用途恐怕不止煎药那么简单!很可能也是仪式器具之一!现在丢了?是意外,还是……仪式进行中被消耗或者转移了?朱秀秀还特意问药……这节骨眼上丢了关键器皿,梅章公那张万年不变的死人脸能不难看吗?

此时,楼下隐隐约约又传来朱秀秀那带着明显倦意和不满、有些拔高的声音:“……好了没?今日这药味儿闻着……就不对!非得章公经手的才好!他人呢?又跑哪去了?咳咳……”声音里透着烦躁和某种心绪不宁的依赖。

“太太,梅管家刚出去了……”一个丫鬟怯生生的回话声隐约传来。

“那……那你赶紧去问问李管事!叫他去找个像样点儿的砂铫子来!凑合着先把今日这副煎上!快去!”朱秀秀的声音更显焦躁。

程滋眼中精光一闪!机会!

“太太也是不容易,身子不爽利,喝个药都不安心。”程滋故意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颇为“贴心”,“我这儿刚翻找东西,正好瞧见一贴从前我外婆留的方子,说是最是宁神静气,养心安魂的。也不知道是否对太太的症候。”她说着,走到自己的皮箱前,翻找起来,动作并不快,似乎真的在认真翻找一张安神方子。

程淑懵懵懂懂地看着她。

程滋从一个装着旧书信的牛皮纸信封里,抽出一张泛黄的、写得密密麻麻的旧宣纸(上面其实是曾祖父留下的一种宁心符箓草稿,外人根本看不懂),拿在手里看了看,露出一点“不太确定”的表情:“阿淑啊,要不……你陪我去后厨看看?顺便问问李管事,那砂铫子找到了没?太太那边等得急。要是行的话,我把这方子给熬药的师傅瞧瞧?也不费什么事儿。”她把那张旧符纸在程淑面前晃了晃,看着挺像那么回事。

程淑迟疑了一下,但听到能避开这个让她和小八都心慌慌的房间,还能为太太“分忧”,立刻点头:“好……好啊!姐姐有心了。”

程滋把符纸小心叠好,放进口袋。然后走过去,像是终于想起什么,指着地上那堆碍事的门板碎块,带着点自嘲的苦笑对程淑道:“喏,刚摔那一下,不光脚崴了,还把这门板也碰坏了几块。待会儿顺路问问李管事,这家里可有现成的木匠?这点小伤小坏,用不着惊动梅管家和太太。”她语气随意,仿佛真是处理点小事。

程淑看着她肿起来的脚踝和地上的狼藉,同情地点点头。

程滋忍着痛,一瘸一拐地,在程淑的搀扶下慢腾腾地挪出了房间,尽量避开那让小八炸毛的墙角。

去后厨的路程并不远,绕过一条连接后院的游廊便是。沿途能闻到府里花园飘来的淡淡月季香,稍稍冲淡了一点空气中的凝重。路上恰好遇到两个小丫鬟抬着半筐新鲜时蔬往后厨去,步履匆匆,见到她们慌忙行礼让道。

程滋扶着程淑的手,状似闲聊:“李管事平日里管这些修缮杂物够辛劳的,府里这么一大摊子事儿……”

程淑年纪小,心无城府,立刻接话:“李管事管外头采买的多些,后头工房……尤其是太太小厨房那一块,都是梅管家亲自管着!里头那些老物件,贵重的很,平日里连灰尘都不许旁人乱沾的。所以春杏姐姐说丢了铜鼎,吓得不轻……”

又印证了一点!程滋心中笃定,后厨旁那个专供朱秀秀药膳的“工房”区域,戒备森严,由梅章公一手掌控。丢了铜鼎……这可不像是仆役手脚不干净能干的。是仪式损耗?还是……出了别的岔子?

很快来到后厨区。这边明显比前宅喧嚣嘈杂得多。大灶上柴火烧得噼啪作响,铁锅翻炒的声音此起彼伏。一股食物的香气混合着油烟味儿扑面而来。

程滋一眼就看到了穿灰布短褂、正在廊下台阶上焦急搓手踱步的李管事。他大约五十上下,矮胖身材,此刻额头上油亮亮一层汗,面色愁苦。

“李管事。”程滋松开程淑的手,倚着廊柱,努力站稳,声音带着点刚摔跤后的虚弱气儿。

“哎哟!是程小姐!还有淑小姐!您二位怎么到这油烟地方来了?”李管事看见她们,赶紧上前两步,脸上挤出一点勉强的笑,眼神却飘忽不定,透着心虚。

“太太那边急着用药,听说药铫子出了点岔子?”程滋开门见山,语气和缓中带着关切,“太太身子要紧,耽搁不得。我那正好有个安神的土方子,也不知能不能应应急?”她从口袋里拿出那叠成方块的旧符纸。

李管事看到那符纸,嘴角抽了抽,显然对“土方子”有点排斥,但眼下火烧眉毛,又不敢怠慢:“哎呦喂我的程小姐哎!您可真是有心了!只是……”他搓着手,一脸为难加沮丧,“药不是问题!药早就配好了!是煎药的家伙……唉!说出来您都不信!小厨房里那只太太祖上传下来的、巴掌大点、三个脚的老黄铜香炉……呸呸!药鼎!它……它不见了!”

程滋配合地露出惊讶的表情:“不见了?那么个老物件,那么点地方,怎么会?”

“是啊!”李管事一拍大腿,差点跳起来,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平时都妥妥帖帖放在那小橱柜上头,跟祖宗牌位似的!今儿早上春杏丫头还擦拭过!太太刚说要煎这一轮的药,春杏再去取……天爷!空空如也!那么大个物件,又不是一根针,难道能自己长腿跑了不成?前门后门都查了,没人出入过小厨房那地方!邪了门了!”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乱飞:“太太发话了,药不能断,叫我想办法找个差不多的砂铫先顶上。可那是能顶的吗?太太那方子听说讲究得很!非得用那老铜鼎!说是啥……啥……药石之性要与金气相融?我也搞不懂!可现在这……”他急得抓耳挠腮。

程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果然!药方本身或许没问题,关键在于煎药的器皿!那鼎恐怕有特殊的作用,也许是仪式的一部分,或者能催化药性达到某种特定的效果!现在鼎没了……是仪式已经完成不需要了?还是被转移了?或是……出了意外丢失?

她不动声色地将符纸塞回口袋,脸上换成爱莫能助的表情:“这……确实难办了。不过太太身子要紧,既然丢了也没法子,先用砂铫顶着吧,总好过断了药。”她话锋一转,像是才想起来,“对了李管事,还有个事儿得麻烦您。我刚才在房里不小心绊了一下,不光崴了脚,还不小心把那门板磕裂了几块。您看府里工房可有巧手的师傅?能给拾掇拾掇么?就一小块地方,这点小事就别惊动梅管家和太太了,免得他们操心。”

程滋说着,指了指自己明显肿起的脚踝。

李管事正为药鼎的事愁得五内俱焚,又见程滋堂堂小姐也磕碰受伤,心里那点因“门板小事”被打扰的不耐烦也压了下去。他仔细看了看程滋的脚踝,确实是肿得厉害,又看了看这位从省城回来的名歌星一脸隐忍痛楚的样子,不由得生出几分同情来。

“哎呦我的程小姐!您这伤可得好好养养!伤筋动骨一百天呢!”李管事连忙招呼,“快来人!给两位小姐端凳子来!程小姐您先坐!快坐!”

一个小厮麻利地搬来两张小马扎。

程滋道了谢,在程淑的搀扶下慢慢坐下,轻轻吁了口气。

李管事这才皱着眉道:“门板这点小事好说!工房的张木匠手艺就顶好,平日里修修补补都是他。待会儿我就叫他去您房里瞧瞧。唉,今天真是……药鼎丢了,您又伤了……流年不利啊……”他连连摇头。

目的达成!程滋心里松了半口气。把张木匠调去自己房间修门板,至少能暂时支开这个管事的,为她稍后的探查创造一点空间。

“那就麻烦李管事了。”程滋脸上露出点感激的笑意,随即又蹙起眉头,像是脚疼得有些难忍,对程淑低声道,“阿淑,你帮我去前头找二丫头要卷干净的白布来,我想先缠一缠这脚,松快些。”

“好的滋姐姐,我这就去!”程淑立刻起身,抱着小八快步离开了。

支走了程淑,程滋对李管事露出略带歉意的苦笑:“今儿真是给府里添乱了。李管事您先去忙吧,太太的药要紧。我坐这儿缓缓就走。”

李管事看她确实伤得不轻,又懂事地不打扰,心里还念着找砂铫子的正事,便也点头,嘱咐旁边一个婆子照看点程小姐,自己匆匆朝库房方向去了。

周遭重新嘈杂起来。锅铲碰撞声、吆喝声、柴火噼啪声交织。程滋坐在小马扎上,看似低头察看脚踝,心思却早已飞到了小厨房的方向。她的目光透过攒动的人头缝隙,精准地锁定在不远处那扇紧闭的、似乎比其他地方都整洁些的小门——通向朱秀秀专用的小厨房工房的门!那门此刻虚掩着一条缝!

一个瘦小的身影在门缝里一闪而过——是春杏!她正端着一个冒着微弱热气的粗陶碗(像是新找的砂铫子替代品),脸上带着残余的惊惶和小心翼翼,匆匆朝着通往前厅的侧门走去!显然是要去给朱秀秀送新煎的“替代品药汤”。

机会稍纵即逝!

程滋的心脏猛地一缩。小厨房工房里……暂时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