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呼啸着停在了城乡结合部那条偏僻巷弄的入口。
陈厌在沈鱼的搀扶下脸色依旧难看,走进了张老头那间低矮破旧的平房。
屋内的景象,比沈鱼刚才描述的更加令人心悸。
一股浓郁的霉味、潮气混合着淡淡的尸臭扑面而来。房间狭小、杂乱,桌椅板凳翻倒在地,显然死者生前经历过一番挣扎或者混乱。地上,清晰可见撒着一层薄薄的糯米——这是民间常用的驱邪避鬼之物。床底下,隐约能看到一把沾满灰尘的桃木剑。
而最触目惊心的,是悬挂在房梁上的那具尸体。
张老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脖子被一根粗糙的麻绳勒住,舌头伸出,双眼圆睁,脸上还残留着极度恐惧和痛苦的表情。他的身体随着从门窗缝隙吹入的微风轻轻晃动着,投下摇曳的阴影,让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一片死寂而诡异的氛围之中。
沈鱼立刻指挥队员们进行现场勘查、拍照取证、向惊魂未定的邻居了解情况。她的目光锐利而专注,试图从这混乱的现场找出任何一丝人为的痕迹。
而陈厌的注意力,则第一时间被尸体脚下那个小纸人吸引了过去。
他蹲下身,仔细观察着这个只有巴掌大小,却制作得异常精良的东西。
纸人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古代新郎官服饰,从帽子到靴子,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甚至连衣服上的刺绣花纹都用金线勾勒得一丝不苟。纸人的材质似乎也非同一般,并非市面上常见的粗糙纸张,而是一种…带着韧性和淡淡檀香味的特殊纸料。
最诡异的是纸人的脸。五官是用墨线精心勾勒出来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是两个漆黑的墨点,嘴巴却向上咧开,形成一个极其夸张而僵硬的笑容,配合着那身喜庆的红衣,反而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阴森和邪气!
陈厌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纸人。入手冰凉,带着一种奇异的硬度,完全不像普通纸扎那么柔软。更重要的是,他那变得异常敏锐的阴阳眼,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小小的纸人身上,竟然蕴含着一股极其微弱、但却真实存在的阴气!这股阴气很淡,与周围环境的阴气不同,似乎是…被人为注入或者吸引进去的?
“好精湛的手艺…”陈厌喃喃自语。
他自己家也做殡葬生意,对纸扎行业多少有些了解。寻常的纸扎,追求的是形似和场面,工艺大多粗糙。但眼前这个小纸人,无论是选材、塑形、绘制还是细节处理,都堪称登峰造极!这绝对不是普通工匠能做出来的,必然是出自一位浸淫此道多年、技艺炉火纯青的老师傅之手!
而且,能在纸人身上留下阴气,甚至可能赋予其某种“灵性”…这已经超出了普通扎纸手艺的范畴,更像是…某种秘术!
“陈厌,你发现了什么?”沈鱼注意到他的异常,走了过来问道。
“这纸人…做工太好了,不像一般的东西。”陈厌指着纸人说道,“这种手艺,整个市里恐怕都找不出几个。死者生前有没有接触过什么特别的扎纸匠?”
沈鱼闻言,立刻转向正在询问邻居的队员:“问问他们,张老头最近有没有去过扎纸店,或者请人做过什么特殊的纸扎!”
很快,队员便带回了消息:“沈队,问清楚了!住在对门的李大妈说,张老头前几天确实去过巷子口那家‘潘记扎纸’,而且好像是偷偷摸摸去的,回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太好。那个‘潘记扎纸’的老板潘叔,是这一带有名的老扎纸匠,手艺是出了名的好,就是…脾气有点怪,不太爱跟人打交道。”
潘叔?潘记扎纸?
沈鱼眼神一凝:“走!我们去看看!”
她立刻留下部分队员继续勘查现场,自己则带着另外两名队员,直奔巷子口的“潘记扎纸”而去。
陈厌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并没有跟上去。他知道,以沈鱼那直截了当的警察作风,去询问潘叔这种可能心里有鬼的老江湖,大概率会碰壁。
他决定,等警方走后,自己再用自己的方式去会会那位潘叔。
果然,没过多久,沈鱼就带着队员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
“怎么样?”陈厌问道。
沈鱼摇了摇头:“那个潘叔,很不配合。我们问他认不认识张老头,他说认识,是老主顾。问他张老头最近有没有找他做过什么特别的纸扎,他一口咬定没有,就买了些普通的元宝蜡烛。再问深一点,他就开始不耐烦,把我们往外赶。言辞闪烁,眼神躲闪,肯定有问题!”
“意料之中。”陈厌并不意外,“这种老手艺人,尤其可能接触过一些禁忌东西的,都精得很,警惕性也高。直接问是问不出什么的。”
“那你有什么办法?”沈鱼看向他。
“我去试试吧。”陈厌说道,“不过,不能以警察或者我的身份去。我换身衣服,就说是慕名而来,想请教手艺的晚辈,或许能套出点东西。”
沈鱼犹豫了一下。让陈厌这个非警务人员单独去接触潜在的嫌疑人,不符合规定。但目前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而且陈厌似乎总有他独特的门道。
“……注意安全。”最终,沈鱼只能点头同意,并叮嘱了一句,“有任何情况,立刻联系我。”
“放心。”
陈厌回到自己的车里,他让司机在巷口等着,换了一身普通的休闲装,将背包里的桃木剑和符纸等物藏好,然后便朝着“潘记扎纸”走去。
潘记扎纸店的门脸不大,夹在一排杂乱的商铺中间,显得有些陈旧和不起眼。黑漆的木门半掩着,门楣上挂着一块同样陈旧的木匾,上面“潘记扎纸”四个字倒是笔力遒劲,带着几分古意。
还没走进店门,陈厌就感觉到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抬脚走了进去。
店铺内部的光线比外面更加昏暗,只在角落里点着一盏昏黄的白炽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纸张的霉味、浆糊味以及劣质香烛混合的奇异味道。
店铺空间不大,但塞得满满当当。墙壁上、天花板下,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纸人、纸马、纸轿子、金山银山…大的有一人多高,小的只有巴掌大小。这些纸扎的形态各异,有的面无表情,有的笑容诡异,有的甚至怒目圆睁,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一个个都有了生命,正从四面八方默默地注视着闯入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陈厌甚至能用阴阳眼看到,不少纸扎上面都缠绕着淡淡的阴气或怨气!显然,这家店做的不仅仅是普通的祭祀用品!
一个穿着灰色褂子、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者,正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低矮的木桌前,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把竹篾刀,专注地削着一根竹条。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陈厌的到来。
这位,应该就是潘叔了。
陈厌没有立刻上前打扰,而是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家店铺的布局。
他暗中运转目力,结合五行八卦的知识进行观察:
“此店坐西朝东,本应纳东来紫气,但门口却挂着一面污迹斑斑的八卦镜,镜面模糊,角度倾斜向下,名为挡煞,实则将生气阻挡在外…”
“店内财位(通常在进门斜对角)被一个巨大的、面目狰狞的纸扎将军占据,煞气腾腾,此乃破财之相…”
“西方白虎位,本主凶煞,却堆放了大量纸人纸马等至阴之物,更用黑布遮挡,形成‘白虎衔尸’之局,极易招惹祸端…”
“而店铺最深处,那个供奉着不知名神像(神像面目模糊,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小小神龛,其位置恰好在店铺的‘死门’方位,香火缭绕,阴气汇聚,分明是在…供奉邪神?”
越看,陈厌的心越沉!这家店铺的布局,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藏玄机!每一处都似乎在刻意地聚集阴气、阻挡生气、甚至可能是在…困住某些不干净的东西!这绝非巧合,分明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聚阴困煞之局!
这个潘叔,绝对不是普通的扎纸匠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那一直低着头的老者,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突然开口了,声音沙哑而低沉:“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出去,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陈厌心中一凛,知道自己刚才的窥探恐怕已经被对方察觉了。他连忙收敛心神,脸上露出谦逊的笑容,上前几步,恭敬地说道:“潘叔您好,小子陈厌,是晚辈。唐突打扰,还请见谅。”
潘叔缓缓转过身,抬起头。这是一张布满皱纹、饱经风霜的脸,一双眼睛浑浊却又带着一丝洞悉世事的精明和警惕。他上下打量着陈厌,眉头微皱:“陈厌?没听过。找我老头子有事?”
“是这样的潘叔,”陈厌指了指周围的纸扎,语气带着几分敬佩,“晚辈家里也是做这方面生意的(指殡葬),从小就听长辈提起过您的名号,说您的扎纸手艺是咱们市里一绝!今天路过,特地进来瞻仰瞻仰,也想…向您请教一二。”
他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既抬高了对方,又点明了自己“同行”的身份,试图拉近距离。
“哼,请教?”潘叔似乎不太吃这一套,语气依旧冷淡,“我这都是些糊弄死人的玩意儿,没什么好请教的。你要是想买东西,就自己看,不买就请便。”
陈厌也不气馁,笑了笑,走到一堆扎纸材料旁边,拿起一捆竹篾,看似随意地说道:“潘叔您谦虚了。光看您这选材就讲究。这批毛竹,韧性十足,阳气内敛,用来做骨架最好不过。劈篾的手法也老道,薄厚均匀,火候恰到好处。这要是五行属木的人用了,扎出来的东西保管灵性十足啊。”
他故意从五行的角度点评了一下材料,显露了一点“专业性”。
果然,听到这话,潘叔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重新打量起陈厌:“哦?你还懂五行?”
“略懂一点皮毛,家学渊源。”陈厌谦虚道,“毕竟咱们这行,跟阴阳五行打交道最多。选材、开工、甚至摆放,都有讲究。就说您这店里的布置…”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
潘叔的眼神立刻变得警惕起来:“我这店里布置怎么了?”
“没什么,挺好的,挺…聚气的。”陈厌笑了笑,没有点破。
潘叔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在判断他到底是真的懂,还是在故弄玄虚。最终,他冷哼一声,重新低下头削起了竹篾,但语气却不像刚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哼,少在这卖弄。既然是同行,就该知道咱们这行的规矩和禁忌。”
“晚辈知道,”陈厌顺势接话,“比如扎纸人不能轻易画眼睛,画了就容易招东西;比如子时、午时不宜开工,阴阳交替之时,容易出岔子…”
“这些都是表面的东西。”潘叔打断了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但又似乎有几分…考较的意味?“你可知道,真正厉害的扎纸匠,能做到什么地步?”
陈厌心中一动,知道戏肉来了,连忙装作好奇地问道:“哦?晚辈愚钝,还请潘叔指点。”
潘叔放下手中的竹篾刀,拿起一根旱烟袋,慢悠悠地点上,吸了一口,吐出浑浊的烟雾,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和…诡异。
“指点谈不上…也就是些老辈人传下来的禁忌秘闻罢了…”他声音压低,如同在讲述什么恐怖的传说,“有人说啊…这纸人扎得多了,尤其是用了心血,或者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时间久了,就可能‘活’过来…”
“活过来?”
“对,就是所谓的‘纸人通灵’!”潘叔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它们可能会在夜里自己动起来,甚至…替主家做一些事情…”
“还有更邪乎的…”他凑近了一些,声音更低了,“传说中,最高明的扎纸匠,能用特殊的材料和秘法,扎出与活人一模一样的纸人,然后通过某种仪式,将人的一部分魂魄或者气运,暂时寄托到纸人身上…达到‘以纸代形’的效果…”
纸人通灵!以纸代形!
陈厌心中剧震!这不正是解释了那“纸人抬轿”和之前赵金宝遭遇的“替身咒偶”吗?看来这些传说,并非空穴来风!
就在陈厌想进一步追问时,潘叔却突然话锋一转,浑浊的眼睛再次锐利起来,紧紧盯着陈厌的脸:
“小子,你姓陈…名厌…也是开殡葬店的?”
“是的,潘叔。”陈厌心中一凛,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这个。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潘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探究。
陈厌愣住了。他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只知道父亲以前也是做这方面生意的,但具体情况并不了解。爷爷也对此讳莫如深。
“我父亲…过世很多年了。”陈厌含糊地回答。
潘叔却紧追不放:“他是不是…也懂这些玄门道道?是不是…也姓陈?”
他这番异样的追问,以及提到“父亲”时那复杂的眼神,让陈厌心中疑窦丛生!
这个潘叔,似乎…认识他的父亲?
或者说,他父亲的身份,与这个老扎纸匠,与他所了解的那些禁忌秘闻,甚至…与整个“走阴人”事件,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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