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劈开山神庙的暮色时,马三元的凿子正啃着“天”字最后一笔。石屑混着指血溅进眼窝,他却不敢眨眼——东海龙王的龙尾绞着他后腰,鳞片上的寒霜渗进衣领,像七年前天兵搜山时,靴底碾碎的花果山桃核。
“磨叽什么?”托塔天王的宝塔悬在碑顶,鎏金符文将“伏魔大圣”四字照得发蓝,“当年你靠密信换得仙粮,如今不过改个碑名,竟手抖成这般?”
凿子楔进“大”字撇划。马三元盯着石粉下渗出的暗红——那不是碑料的纹路,是猴王被压五行山前,用金箍棒血书刻下的“齐”字残痕。他忽然想起破草屋里那坛猴儿酒,酒坛内侧还留着歪扭刻痕:“马大哥教俺写‘人’字,俺教马大哥识桃林”。此刻酒坛碎在灶台砖下,混着他藏了七年的告密黄绢,砖缝里渗着的,是比雨水更凉的愧疚。
“咔嚓——”
“圣”字竖钩崩裂,碑体里滚出根金毛。毫毛沾着陈年血痂,突然在风中抖了抖,映出花果山旧景:群猴围着功德碑蹦跳,猴王用尾巴卷着凿子,非要在碑阴刻上“马三元”三个字,说“俺的兄弟,名字就得挨着俺”。可如今,他的名字缩在碑阴末位,前头是东海龙王的玉印、托塔天王的朱批,像只夹着尾巴的犬,蜷在仙班功德的阴影里。
“天王快看,碑里藏着妖物!”三太子的银枪挑起金毛,枪尖符文骤亮,“当年二郎真君劈碎的齐天碑,竟有残魂!”
话音未落,金毛爆发出金光,在碑面投出猴王被压五行山的剪影:金箍咒勒进颅骨,却咧着嘴笑,金睛里映着山脚下卖桃的马三元。那时他揣着天庭赏的铜钱,看着猴王被天雷击得皮开肉绽,却不敢承认,筐底烂桃下藏着他偷抄的布防图,图角还画着个拿凿子的小人,是猴王偷偷给他画的像。
山神庙梁柱突然发出呻吟。马三元被龙尾甩得撞向碑身,鼻尖擦过“伏魔”二字,却闻见熟悉的桃香——是猴王藏在碑底的九千年桃核,被仙咒镇压七年,此刻挣开石缝,抽出几缕带血痂的嫩芽。他的凿子掉进石缝,触到硬物——是块刻着“齐天”的残碑,边角缺了他当年凿掉的一块,缺角处还留着他掌心的茧印。
“报——!锁妖柱在震!”巡山天兵撞破门扉,甲胄滴下的不是雨水,是混着猴毛的血水,“那猴子的金箍棒...在女娲石底发光了!”
托塔天王的宝塔剧烈震颤。马三元看见碑面上的“伏魔大圣”四字剥落,露出底下未凿净的“齐天”残笔,每一笔都缠着锁链虚影——那是他告密后,天庭给猴王加的咒印。此刻咒印发光,像被囚禁的兽,顺着他凿出的石缝往外钻,每道光线都映着他七年前的夜:躲在岩后,看天兵火烧猴群,听小猴子喊“马大叔救我”,却攥紧了怀里的黄绢,怕被火光照见自己发抖的指尖。
“先杀了这凡人!他身上有妖气!”三太子银枪刺来,却在离面门三寸处顿住——枪头映着他瞳孔,竟映出猴王被押斩妖台时的眼神:不是愤怒,是失望,像看见自己亲手刻进碑里的名字,突然沾满了血。
碑底喷出金光。马三元摔进泥里,看见那根金毛化作金箍棒虚影,挑开“伏魔”二字朱漆,露出碑芯里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花果山群猴的名字,“老猿王”“摘桃的阿黄”“教写字的马大哥”——最后那个名字被刻刀划了无数道,是他七年前偷偷磨掉的,可划痕里却渗着金光,像被压抑的星光,从未熄灭。
“马...三...元...”
山风里飘来沙哑的呼唤,混着五行山下的黄土味。他指尖触到碑底嫩芽,忽然想起猴王被压前最后一句话:“老樵夫,等俺出来,还去你屋喝猴儿酒。”那时他攥着新做的官服,没敢抬头,却听见锁链落地的“哗啦”声,像根细针,扎进他此后七年的每个梦。
宝塔阴影再次压下。马三元看见托塔天王袖口露出半截黄绢——正是他当年的告密信,如今被裱作“降妖凭证”。信上“花果山左崖有暗桩”的字迹渗出血珠,滴在功德碑的“马三元”名字上,三个字渐渐肿胀,像他这些年在天庭的梦,终于漏了底,露出底下藏着的、没敢刻完的“齐”字。
凿子突然从石缝弹出,刀柄缠着半根金毛。他听见山后传来群猴啼鸣,不是哀号,是带着金光的怒吼。功德碑上的“伏魔”二字崩碎,碎块飞向天际,拼成“齐天”的残字,而碑芯里的群猴名字都在发光,像被释放的魂灵,挣开了仙的枷锁。
三太子银枪落地。东海龙王龙尾松开他腰间,却在他跌向碑身时,用龙爪塞给他颗夜明珠——猴王当年送龙王的谢礼,珠子里封着半幅花果山地图,边角画着拿凿子的小人,旁边写着:“给俺最会刻字的马大哥,碑上应有你半席。”
暴雨骤停。马三元攥着夜明珠,看着碑面上重新浮现的“齐天大圣”四字,那些被他凿掉的笔画,此刻正用他指尖的血补上。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猴王时,那猴子蹲在他柴担上,把野桃塞进他手里:“老樵夫,你说‘齐’字好看,还是‘伏’字好看?”
那时他说“伏字好,安稳”。此刻碑上的“齐”字缺了最后一竖,像根戳向苍天的金箍棒,等着他用凿子,把当年没敢说的“齐字好,自在”,刻进这方被血与泪浸透的顽石——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一竖落下时,锁妖柱的裂缝里,金箍棒已挣断最后一道锁链,棒身上的“齐天大圣”四字,比七年前更亮三分。
锁妖柱的轰鸣震落庙顶残瓦时,马三元看见托塔天王的宝塔出现裂纹,每道缝里都漏出猴王的金睛虚影——那是被镇压五百年的不甘,顺着他当年凿出的碑缝,一点点爬回人间。
“当年你凿碑时,可知道这碑是用什么做的?”东海龙王化作人形,膝盖砸进泥里,龙鳞下渗出黑血,“是花果山顽石混着猴王脊骨粉,再用三千群猴心头血浇筑。你每凿掉一笔,就是在剜他的骨,戳碎他们的魂。”
夜明珠在掌心发烫。马三元看见珠子里的地图展开,背面刻着小字:“马大哥若见此珠,便知俺早知你苦衷。天上的仙要俺的名,人间的人要俺的魂,可你...不过是想活。”字迹被水晕开,像猴王在水帘洞顶刻字时滴下的泪。他忽然想起,自己教猴王写“人”字时,那猴子总把两笔写成斜斜的金箍棒,说“人就得这么歪歪斜斜站着,才不会被天压塌”。
“天王!碑...碑在长!”天兵尖叫刺破云层。功德碑拔地而起,从三尺涨至十丈,“齐天大圣”四字闪着血光,将“伏魔”残片碾成齑粉。马三元看见碑阴捐助人名单蠕动:东海龙王、托塔天王的名字被划掉,换成“花果山众妖”,而他的名字“马三元”,正从末位一点点上浮,像被巨手拽向本该属于他的位置,每动一分,碑体便发出闷响,似群猴魂灵在欢呼。
“毁掉残碑!”托塔天王祭起宝塔,塔影却被无数细弱声音撞碎——是当年被他告密害死的群猴,每只声音都裹着血痂:“马大叔,你教的‘齐’字,我刻在碑底了”“马大叔,你的凿子在我藏桃的树洞”。
凿子突然飞起,悬在“齐”字最后一竖处,刃口映着他满是血痂的指尖。碑体石纹渗出的不再是血,是花果山清泉,混着猴王酿的猴儿酒香气,冲开他掌心七年的茧——那是当年教群猴刻碑时磨出的茧,后来为讨好天庭,他日日抹香粉,如今却在清泉里显出本色,粗糙却温热,像群猴拽他衣角喊“马大叔”时的触感。
东海龙王扒开碑基泥土,露出刻着“敖广”的名字,旁边画着给龙角缠绷带的小猴——当年猴王为救被天庭打伤的小龙王,亲自换药的场景,“猴王从未将我们当仙妖,可我们...却把他当刀下鬼。”他龙爪按在碑上,鳞片脱落处露出旧伤,正是猴王用金箍棒挡下的天雷印,“这碑刻的不是‘齐天大圣’,是天下不愿低头的魂。”
托塔天王的宝塔坠落,砸在碑前碎成齑粉。马三元看见塔底压着他当年的告密信,黄绢边缘留着猴王指印——原来天王早知密信出自他手,却故意将他名字刻在碑阴末位,当作“凡人背叛妖类”的活靶子,让仙班以为,连人都觉得猴王该伏诛,却不知,碑底早刻着猴王给凡人留的退路:每块石头都刻着“人妖平等”,被他当年的凿子一点点磨掉。
“老樵夫,还记得你说人活一世总得留个碑吗?”碑顶传来猴王的笑,虚影坐在碑尖,尾巴卷着金箍棒,棒头挑着他藏在灶台的酒坛碎片,“你看这碑,当年你刻‘伏魔’,如今它长‘齐天’——不是碑变了,是你心里的‘齐’,从来没被凿掉过。”
地脉喷出金光,碑纹里钻出小金猴,举着微型凿子在碑阴刻新名字:“敖广”“马三元”,还有无数当年没刻上的群猴名。马三元看见自己名字旁多了行小字:“刻碑人,终成碑中魂”——他教猴王写的第一句话,此刻刻在碑底最显眼处,像句迟到七年的和解。
托塔天王祭出照妖镜,镜光却在照向碑身时碎成光斑。马三元在光斑里看见过往:七年前刻“伏魔”,手在抖,心想仙粮;此刻手还在抖,心里却满是猴王塞的野桃甜、群猴拽他的暖,还有贴在心口的金毛,正发微光,烧尽他的恐惧与愧疚。
“现在换你选了。”猴王虚影伸手,掌心躺着半枚刻刀,“是接着刻‘伏魔’,还是把‘齐天’最后一笔补上?”
天兵喊杀声近在咫尺。马三元看着凿子,刃口留着当年凿“齐”字时崩掉的缺口——那时他凿歪了,猴王却笑“缺口才是俺老孙的风格,天下总得有些缝,光才能钻进来”。此刻缺口渗进金光,拼成“齐”字最后一竖,等着他用掌心血,把当年的怯懦悔恨,刻进这方见证背叛与救赎的顽石。
他踏碎照妖镜,踩着镜片碎片爬上碑顶。凿子落下的瞬间,锁妖柱崩裂,金箍棒金光冲天,将“齐天大圣”四字托向云霄。马三元听见无数声音回荡,有群猴啼叫、龙族长吟,还有他颤抖却不再躲藏的声音,混着猴王的笑,喊出藏了七年的话:
“齐天者,非战天,乃求天下众生,皆能抬头——做人,做妖,皆可平等!”
碑身震动,泥土翻出无数断碑残片,每片刻着被凿掉的“齐”字,此刻在金光中拼接,组成比南天门更高的“齐天大圣”碑。马三元看见自己的影子被刻进碑阴,旁边是猴王画的歪扭小人,攥着凿子给“齐”字补最后一竖——这一竖穿过云层,像金箍棒连天地,让地上人、山上妖,都看见:这天下的碑,从来不该由仙来刻,而该由每个想抬头的魂,亲手凿出自己的名字。
金箍棒的金光扫过天际时,马三元听见了五百年前的战鼓。
功德碑的根系扎进花果山土地,吸饱群猴血、凡人泪、猴王执念,竟在泥土里长出“齐”字符文,像无数只手攥紧天地间不愿低头的魂。他看见东海龙王龙鳞重泛金光,三太子银枪刻满“齐”字咒印,就连托塔天王的宝塔残片,都被小金猴搬去,嵌进功德碑纹路,成了“齐天”二字的一道笔画。
“老樵夫,你瞧这碑,现在该叫啥?”猴王站在碑顶,金箍棒敲了敲碑面,“伏魔?齐天?”他转头,金睛映着马三元眼底的光,“其实俺知道,你当年刻‘伏魔’时,凿子在发抖,心里想的——”
“我想刻个人心。”马三元握紧凿子,在碑阴空白处落下第一笔,“当年我怕穷、怕被踩,才听了天庭的话,把‘齐’凿成‘伏’。可这七年,我每晚梦见花果山桃林,梦见群猴喊我‘马大叔’,梦见你说‘带俺去天上看看’——原来最该凿的,不是碑上的字,是我心里的‘怕’。”
新刻的字是“人”。两笔歪歪斜斜,像金箍棒横在天地间。碑身共鸣,无数凡人剪影涌来:挑担货郎、握笔书生、持锄农夫,手里攥着碎碑片,上刻各自心里的“齐”——有人刻在锄头柄,有人刻在书卷里,有人刻在给孩子的木枪上,此刻都被碑光吸走,拼成比“齐天大圣”更宽的“齐”字,像条路,通向被仙班封禁的“平等天”。
南天门打开,玉帝御辇碾过云层。马三元看见御辇上“奉天承运”匾额发抖,“奉”字剥落,露出底下被磨掉的“齐”字——这天庭的碑,早就在凡人凿子下漏了缝。
“大胆妖猴!竟敢蛊惑凡人——”玉帝声音带颤,却在看见功德碑时顿住,“这碑上为何有凡人名字?”
“因为这天碑,本该由人来刻。”猴王甩动金箍棒,碑身拔地而起,带着马三元、东海龙王,还有举着“齐”字碎碑的凡人精怪,朝南天门撞去。马三元看见自己刻的“人”字在碑面发光,笔画里裹着他七年来的悔、猴王五百年的怨,还有天下众生藏在心底的“齐”——那是比仙光更暖的光,从碑缝里钻出来,照亮了被天庭阴影笼罩的人间。
而在功德碑底,被他当年凿掉的“齐天大圣”残碑旁,新长出的桃树苗正顶着血痂嫩芽,在暴雨后抽出第一片叶。叶片上凝着水珠,映着碑阴“马三元”的名字——此刻名字旁的刻痕里,正渗着金光,像他终于敢直面的、藏了七年的真心:原来这世上最硬的碑,不是仙刻的“伏魔”,而是人心里,永远凿不烂的“齐天”。
下章预告:功德碑撞向南天门,金箍棒挑开御辇匾额,马三元看见玉帝袖中掉出半块残碑——竟刻着当年他没凿完的“齐”字,而天庭深处,被镇压的“齐天”碑魂正在苏醒……尊敬的读者朋友,我因血管堵塞导致手脚麻木干不了体力活,跪求您们收藏本章节。我已断粮多日,希望作品早日达到500v收藏上架挣点生活费,感恩读者朋友,点击收藏本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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