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腊月初七,发现书中奥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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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咳……”一阵不合时宜的咳嗽将澜从睡梦中拽了出来。

“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似乎要把澜的五脏六腑碾成渣从喉咙里挤出来。

疼痛让眼泪在澜的眼眶里不住地打转。

澜忽感体内一阵翻涌,猛地坐起身往床边挪,随即,吐出一大滩黑色的血来。

她靠在床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直到呼吸慢慢恢复顺畅,脸色才有所好转。

———原来,那时的阿旭是如此信任她。那是一种不问缘由的、凭直觉的信任。可是,让阿旭如此交付真心的温澜后来又做了什么呢?仰仗着这份信任欺骗他,一次又一次。可就算是阿旭知道她因灭门之事对他怀恨在心,屡次报复,他也从未向她发火过一次。就算是她递去的毒酒,阿旭也甘之如饴。阿旭,你能原谅我所犯下的过错吗?

澜忽然想起阿旭灿烂的笑颜来。多少次,那如山茶花般明艳的少年郎身骑骏马手持长剑向自己走来,粲然一笑。

———对不起,阿旭,我犯下太多过错了。

这一夜梦做了太久了,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去吃一些东西然后把地擦一擦吧。

即使是在这个时候,澜也依旧爱干净。阿旭跟她一起住时,知道她有洁癖,什么脏活、累活都是阿旭抢着干。桌子擦得不干净,还会被她数落。他每次都打哈哈说下次不犯,结果还是丝毫不长记性。澜只得跟在他屁股后面接着收拾。想到这里,澜的嘴角不禁有了笑意。

澜起身换上一件干净的长衫,打开了房门,一阵冷风涌了进来,凉意瞬间就在屋内扩散开来。

她弯腰给燃尽的炉子新添了几根木炭,用折扇扇了扇,零星火星渐渐发红,不一会儿便引燃了新添进去的木炭。

暖和一会儿后,给自己煮了个饭。一碗白粥,几片红薯干,她也吃得心满意足。

打理好一切后,时间已经到了下午。

今天腊月初七,依然是阴天,雪还在下。澜向门外看去,积雪看上去又厚了一些。等到了晚上,洁白的积雪会让整个院落变得光亮。她住的地方与最近的村落也相隔二里,听不到鸡鸣犬吠,也看不到烛火人家。那个时候,雪夜静谧得只听得见大雪簌簌落下。

闲来无事,澜便挑了一本堆在角落许久未看的书坐在靠窗的小方桌前翻看起来。

澜记得,这是她早年还在平芜镇时偶然觅得的一本书,被她放在床头边,反复观看。

这本书讲的是一个落魄才子在进京赶考的路上偶遇一位佳人,两人一见倾心,才子与佳人饮酒对诗,抚琴唱曲,相谈甚欢。无奈女子真实身份竟是一位青楼名妓。落魄才子与她约定好考取功名后便拿钱来赎她,与她双宿双飞。最后男子没能考取功名,被人陷害后客死他乡。名妓没能等来她的心上人,在郁郁寡欢中选择跳河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澜在很久很久之前便看过一遍这个故事,当时的她在看这本书时,娘亲的面容忽然从脑中蹦到了书页上,每翻一页,就越发清晰。

娘亲确实是名妓,也确实和她的父亲私定终身,但可惜,父亲考取功名后很快就娶妻生子,只当和娘亲的相遇是黄粱一梦,过眼烟云。只留下苦等不至的娘亲抛下她悬梁自尽。

后来,每逢雨夜,娘亲死后随风飘荡的白色裙摆和看不清面容的清瘦身影便会一遍又一遍出现在她的床前。

她从未跟人提起,只是每次想起时,就默默地给雪柳修剪一下枝叶;只是枝节被剪断的时候,她的心也跟着作痛;只是在心里为雪柳抱不平,如果有来生,雪柳一定要选个好地方,不要再让人随意采摘了去。

澜细细地翻看着,蜡烛在不知不觉间短了一大截。

在腊月初九的下午,澜终于翻到了书的最后一页。

奇怪,怎么会有一张纸?

澜发现有一张纸被夹在最后一页,纸已经有些泛黄了。

有人在纸的背面写了字:“期,他朝功成名就,与昨日之人共饮春日酒。”

澜愣愣地看着熟悉的字迹,大脑一片空白。

那是发生在腊月初的一个晚上。之后,姜旭以温澜的“贴身侍卫”的名义在西厢房住了下来,一直到过了新年。

“我要离开了。去东京。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澜还记得阿旭提出离开的那一天正好是正月十五,那时她和阿旭偷偷跑去平芜镇的河边放河灯。

她正点着一只莲花灯,把一截雪柳枝放在花瓣的缝隙里,看着莲花灯随着银光闪烁的水流渐渐飘远。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澜忽然想起她在古文书上看到的这句话来。

时间也好,人也好,终究都是留不住的。

“好。”澜听到自己的回应,和当初阿旭答应自己留下来时回答的那句“好”一样。

“什么时候走?”

“明日。”

“我送送你。”

“不用。”

“好。”

“阿旭。”

“嗯?”

———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她承认,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她害怕受伤,害怕死亡,期待着变化,却在变化来临那一刻又不肯踏出一步。她通读史书典籍,知晓天文地理,却活该这一辈子都只能待在这个小小院墙里,如同井底之蛙。她自嘲地笑了笑。

“没什么,一路顺风。”

“好。”

当晚,她把所有的书都收进了柜子里,发誓以后再不会读。

正月十六的清晨,阿旭走了。

正如来时他什么也没带来一般,离开时他什么也没带走。

澜从支起的窗户缝里看着阿旭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敞开的门外还是那堵灰色的、长满青苔的墙壁。澜又回归了往常的生活。只是西厢房的门锁,她让人封死了,从此以后,再没人能进得去。

———阿旭,这句话是那个时候的你写给我的吗?阿旭,你没有讨厌和我在一起时枯燥的生活,对吗?你没有抛弃我,对吗?对……吗?

不知道为什么,澜的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

澜想到阿旭一笔一划认真写下字句的神态,看着他的字迹,心底的某一块如泰山崩塌。

“期,他朝功成名就,与昨日之人共饮春日酒……”

澜一遍,一遍,一遍默念着,最后把它放回了原来的位置,再次合上书时,已是泪流满面。

这本书,恐怕再也不会被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