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碎片如同沉船,在恐惧的深海里被打捞。
五年前,创生生物科技研究所,“普罗米修斯”项目启动初期,我因在基因靶向编辑和生物伦理方面的专长,被苏南邀请加入核心小组。
那时,我刚怀上小屿不久,妊娠反应强烈,但对参与这个划时代的基因编辑项目充满热情和期待。
项目初期,一切正常,我们研究的部分非核心数据,目标是开发一种基于“高效环境适应与修复”的基因编辑疗法,用于应对日益严峻的生态污染和极端环境生存。
当时公司声称这些数据是收购的冷战遗产,现在看来,那些正是伏龙科夫遗留的,而我并不知情。
转折发生在我怀孕第16周的一次常规高强度项目会议后。
我记得那天讨论异常激烈,围绕一种从原始孢子样本中分离出的特殊基因片段(代号:Prometheus-ψ)的潜在应用。
我提出强烈质疑,认为该片段与神经发育相关的基因表达调控区域存在未知关联,直接进行灵长类胚胎细胞编辑风险极高,伦理审查不可能通过。
会议上苏南的脸色很难看,最终不欢而散。
几天后,我因严重的妊娠期高血压和突发性眩晕被送医,检查显示胎儿心率异常,有短暂缺氧迹象。
住院观察期间,苏南带着项目组的首席医疗顾问陈博士来看望我,态度异常关切。
“顾工,你太拼了,项目重要,但孩子更重要啊!”苏南握着我的手,语气真诚得无懈可击。
“陈博士是我们最好的产科专家,也是项目组特聘的,他给你用点特效药,能快速稳定你和宝宝的情况。”
陈博士,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笑容温和的男人,给我静脉注射了一针淡蓝色的药剂。
他说是新型的血管扩张剂和神经稳定剂,对胎儿绝对安全。
注射后不久,强烈的眩晕和心悸确实迅速缓解,胎儿监护也恢复了正常,我感激涕零,对苏南和陈博士充满了信任。
出院后,苏南以“照顾重点员工”为由,将我暂时调离了核心研发岗位,转去负责外围的数据整理和文献综述。
她言辞恳切:“顾工,安心养胎,外围工作一样重要,等你生完孩子,状态恢复了,随时回核心!”
当时我只觉得可能由于我的理念与苏南不符,故而借此机会将我调离核心,并未多想其他。
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间的记忆…似乎笼罩着一层模糊的薄纱,尤其是关于孕期检查的细节!
我明明记得在注射那针蓝色药剂后,还有几次“特殊的、更深入的胎儿健康评估”,是由陈博士亲自在他的私人诊所进行的,说是公司高管的特殊福利。
但具体检查了什么?用了什么设备?报告在哪里?记忆中的影像支离破碎,只剩下无影灯刺眼的白光,陈博士模糊晃动的金丝眼镜,以及一种…冰冷仪器贴在腹部的粘腻触感…还有…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针刺感?
一种冰冷的麻痹感顺着脊椎爬升!是了!就是那种感觉!不是抽血的痛,更像是…皮下注射?或者…微创取样?
“淮安…”我抓住淮安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巨大的恐惧让我语无伦次,“我想起来了…苏南…陈博士…那针药…还有…检查…他们…他们可能…对小屿…”
淮安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神锐利如刀:“药?什么药?检查?在哪里?”
“在…在陈博士的私人诊所!创生大厦B栋…地下三层!”那个地址如同烙印,此刻清晰地浮现出来。
“走!”淮安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焚尽一切的怒火,“去那个鬼诊所!现在!”
安全屋车库,引擎的咆哮撕破了压抑的死寂,改装越野车如同出笼的猛兽,载着我们冲入寒棺压制下的、死一般寂静的山区夜色。
目标:宜城废墟,创生大厦,路途上仿佛地狱景象的凝固画卷!
被静滞的丧尸保持着扑击的姿态,如同扭曲的雕塑,翻倒燃烧的车辆残骸冻结在爆炸的瞬间,活体工蜂如同被钉在琥珀中的昆虫,凝固在半空。
寒棺的次声波如同无形的巨手,按下了这片区域的暂停键,只有我们的车,是这死寂世界里唯一的动态。
创生大厦如同被啃噬过的巨兽骸骨,矗立在城市的废墟中央。
昔日灯火通明的玻璃幕墙破碎不堪,露出内部钢筋水泥的骨架。
寒棺的压制力似乎在这里有所减弱,大厦深处隐约传来令人不安的、低沉的、如同巨大心脏搏动般的能量嗡鸣——那是母巢第一个蜂巢核心的脉动!
我们绕到大厦背面,找到B栋隐蔽的货运入口。
厚重的防爆门被爆炸物破坏过,扭曲地敞开着,露出黑洞洞的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咽喉,浓烈的血腥味、腐臭味和一种奇特的、甜腻的臭氧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
“戴上全封闭防护,最高过滤等级!小心残留孢子!”淮安的声音在头盔通讯器里响起,冰冷而紧绷。
我们穿戴好最高级别的防护服,检查武器,打开了强光手电和头盔上的微光夜视仪。
踏入B栋地下,这里早已不是诊所,而是被母巢血肉彻底改造的巢穴分支。
粘稠的菌毯覆盖地面和墙壁,搏动的肉膜血管在头顶交织,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孢子如同浓雾般在空气中飘荡。
寒棺的压制让大部分活体陷入静滞,但那种无处不在的、被窥视的感觉更加强烈。
母巢的核心意识虽然被压制,但它的“触须”显然深入到了这里。
凭着模糊的记忆和建筑结构图,我们在如同迷宫般的血肉腔体中艰难穿行。遇到凝固的怪物,便小心翼翼地绕开。
空气中飘荡的孢子浓雾,在强光手电下显现出诡异的形态,如同有生命的尘埃,对我们的防护服虎视眈眈。
终于,在一扇被厚厚肉膜和增生骨质封堵、仅剩一丝缝隙的合金大门前,我们停下了脚步。
门上残存的铭牌依稀可辨:“陈氏综合诊疗中心-基因与生殖健康部”。
就是这里!
淮安用高频切割刃小心地切开封门的生物组织,撬开扭曲的门缝。
一股更加浓烈的福尔马林混合着陈旧血腥和电子元件烧焦的气味涌了出来。
诊所内部一片狼藉,昂贵的医疗设备被掀翻、砸毁,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干涸的黑色血迹。文件散落一地,被菌毯半吞噬。墙壁上溅射着早已发黑的血迹和某种粘稠的、散发着微蓝荧光的组织液。
我的目光瞬间被房间中央一个巨大的、被破坏的圆柱形医疗舱吸引。
舱体由高强度透明材料制成(已布满裂纹),内部结构复杂,连接着大量断裂的管线。
舱壁上,还残留着一个模糊的、手写的标签贴:“Prometheus-ψ-胚胎神经场谐波诱导单元”。
“胚胎…神经场…诱导?”我的心沉入谷底。
“找!找记录!找任何存储设备!”淮安低吼着,开始在废墟中翻找。
我强忍着巨大的恐惧和恶心,走向旁边一个同样被破坏、但金属柜体相对完好的档案柜。
柜门被暴力破开,里面大部分纸质档案早已被孢子腐蚀成粘稠的糊状。
但在最底层一个带物理锁的防火金属抽屉里,我们发现了一台被砸得变形、但似乎存储模块完好的平板电脑,以及一个密封的移动硬盘。
淮安迅速将移动硬盘连接到他携带的、带有物理隔离和强效杀毒程序的军用级便携终端上。
屏幕上,数据流疯狂滚动,防火墙发出刺耳的警报,显然硬盘被设置了极其恶毒的加密和逻辑炸弹。
淮安额头青筋暴起,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化作残影,与那些数字防线搏斗。
“破解了!核心数据库!”十几分钟后,淮安低喝一声。
屏幕上,一个标注着“ProjectPandorasCradle”(潘多拉摇篮计划)的加密文件夹被打开,里面是触目惊心的文件:
“Prometheus-ψ基因片段特性报告”:确认该片段具有极强的“神经场塑性”能力,可被动接收并放大特定频段的生物电信号(尤其是原始孢子集群意识散发的低频波段),但直接植入灵长类胚胎致死率100%。
“母体媒介载体诱导方案-水晶计划”:为解决致死率,改为通过怀孕母体进行间接诱导。
方案:筛选具有高度生物电敏感性的母体(研究员顾夏被列为最优候选),在其孕中期(16-24周胎儿神经发育关键期),通过静脉注射携带Prometheus-ψ片段的纳米脂质体载体(代号:BlueNile/蓝色尼罗河),载体可突破胎盘屏障,靶向胎儿发育中的海马体及松果体区域,进行“温和”的基因表达修饰。
这种载体旨在“钝化”胎儿自身意识场对外部高频“杂音”(即人类情感、复杂思维产生的生物电噪声)的敏感性,同时大幅提升其对特定低频波段(即原始孢子意识波段)的“亲和度”与“共鸣阈值”,人为制造“纯净容器”。
“顾夏-操作日志”:
日期:2085年3月6日(孕期第16周)。
操作:注射含强效神经镇定剂及记忆干扰成分的混合药剂(代号:Lethe/忘川),诱发眩晕及胎儿短暂缺氧。随后转至诊所,在“深度胎儿健康评估”掩护下,实际进行“BlueNile”静脉输注(时长3小时)。操作后注射第二针“Lethe”强化记忆干扰。
备注:母体生物电监测显示短暂异常波动,胎儿心率加速后恢复。目标胎儿(代号:水晶-γ)初步神经场扫描显示,目标波段(孢子亲和频段)感应强度提升300%,非目标波段(情感杂音频段)感应强度下降65%,符合预期。
记忆干扰效果评估:A级(母体对操作过程细节记忆高度模糊化)。
文件最后,是一份冰冷的评估结论:
“潘多拉摇篮计划-水晶-γ”阶段性成功报告:
“成功于母体顾夏体内孕育出高适配度载体(共振度预估92%)。载体发育稳定,无明显生理缺陷。母体记忆干扰有效。此载体是重启‘普罗米修斯’终极阶段(意识引导与集群控制)不可或缺的‘活体密钥’。静待成熟。”
签署:苏南、陈远
“啊——!!!”
我再也无法控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愤怒的尖叫,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裂,泪水瞬间决堤,眼前一片血红!
不是意外!不是巧合!是处心积虑的阴谋!是惨无人道的活体实验!
原来早在他们发现我理念不合后,担心我阻止他们,不光把我调离了项目核心,还将我视作实验对象。
苏南!陈远!创生公司!他们利用了我的专业,利用了我的信任,利用了我作为母亲的躯体!
他们把我当成培养皿,把我未出世的孩子,当成制造“活体密钥”的实验材料!
那针缓解我痛苦的“特效药”,是裹着蜜糖的毒刃!那些所谓的“特殊检查”,是冰冷的手术台!
他们用药物麻痹我的身体,篡改我的记忆,在我腹中,对我最珍视的孩子,进行了不可饶恕的基因亵渎!
小屿那异于常人的“纯净”,他那与孢子诡异的亲和力,他承受母巢痛苦的感知力…
这一切痛苦的根源,不是天赐,不是命运,而是他尚在母腹之中时,就被强行刻入基因的枷锁!是人为制造的“适配性”!
“混蛋!畜生!我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淮安的咆哮如同受伤的狂龙,充满了焚尽世界的怒火!
他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医疗舱残骸上,坚硬的合金外壳被砸出一个凹坑,他的眼睛赤红,死死盯着屏幕上苏南和陈远的名字,如同盯着不共戴天的死敌。
巨大的悲痛和滔天的愤怒几乎将我吞噬,我瘫软在地,抱着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胃里翻江倒海,呕吐的欲望和窒息的痛苦交织。
我的孩子…我最爱的小屿…他从生命的起点,就被当成了工具,被烙上了非人的印记!
而我,他的母亲,竟然成了这场罪恶的帮凶,被蒙在鼓里,亲手将他推向了这个深渊!
就在这时!
“嗡——”
诊所内,一台尚未被完全破坏的、连接着内部网络的备用监控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自动亮了起来!
屏幕上出现的,不是监控画面,而是一个视频通讯请求界面。
发起者的ID,清晰地显示着——【陈远】。
那个金丝眼镜,笑容温和的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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