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不怕没放下,只怕假装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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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过后的那几天,我们之间开始有了些联系。

不是那种你来我往的热络,而是小周式的互动:她偶尔发些她上班路上的风景照,我看到些小众的音乐也会分享给她。有时候我们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点个赞,然后隔几小时,她会发来一句“刚听完,好像挺适合你”。

她不热烈,但稳稳地靠近,像一壶慢炖的汤。

周六她约我一起去听一个手风琴演奏会,在镇上的文艺馆办票,她说:“反正一个人听也怪,俩人尴尬点,总好过坐一排空着。”

我答应了。

见面那天她穿了一件浅灰色风衣,手里拎着一个简易布袋,里面露出一角书页。

“《边城》。”我看见后随口说。

“对呀。”她笑,“你不是也喜欢沈从文吗?”

我一愣:“我什么时候说过?”

她抬头望了我一眼:“你朋友圈之前转过他一句话,‘我走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我记得。”

演出的时候,她坐在我左手边,手放得很近,却始终没有碰到我。整个手风琴曲子悠远、缓慢,像一场记忆的回溯。中场她侧头看我,轻声问:“你觉得这种音乐像什么?”

我想了想,说:“像很多遗憾堆在一起,没人说话。”

她笑了一下,“那你可能要学着接受,人生最后大部分事,都是没说清楚的。”

演出结束后,她提议去江边走走。

镇上的夜晚安静,灯光打在江水上闪着碎金。我们并肩走着,步子慢得可以数自己影子。

她忽然停下,说:“你是不是一直不敢开始?”

我看着她,她没回头,只看着江面。

“你别紧张,我不是在逼你。只是我知道你还没放下一个人。”

我低头沉默。

她接着说:“其实我也不是来做你替代品的,我清楚你心里有人。我不怕你偶尔走神,也不怕你梦里叫错名字。只是……”她顿了顿,“你愿不愿意,留一个小角落给我,就当我们都重新试试生活。”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江妍。

她也站在江边,背着我哭,她也说过,“你要是遇到比我更适合的,你就去。”

我没想到她说的“更适合”,长这样,叫小周。

我没说话。

小周转头看我,眼神温和:“你可以不用马上回应,我也不是要你立刻放下谁。我只是想做那个不会催你的人。”

回到家后,我母亲又打来电话。

“今天是不是和小周一起出去的?”

我“嗯”了一声。

她顿了一下,说:“她妈跟我聊了,说你不错,女儿挺满意的。”

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老榆树,枝桠在风里晃。

“你觉得她适合你不?”

“适合。”

“那你在犹豫什么?”

我轻声说:“我怕让人家白等。”

“你不是怕让人白等,你是怕不爱人家。”我妈说得很准。

我苦笑。

“陆野,有些人谈爱情谈一辈子,还不是最后跟‘合适’过日子?不是每一段开始都要轰轰烈烈。你都快三十了,别再用青春期的标准要求你的人生。”

“我知道。”

“你要是觉得合得来,就认真点。小周是个靠谱姑娘,不会缠你,不会闹你,她在给你台阶下,你得看得见。”

我点点头,说:“我尽力。”

她叹气:“不是让你尽力,是让你珍惜。”

我坐在床头,手机握在手里,打开聊天框给小周发了一句:

“你下周六有空吗?我请你看场电影。”

她隔了两秒回复:

“好啊。”

没有任何多余的标点或表情,但我好像看到她那边,也笑了。

这不一定是爱。但我承认,我开始期待我们下一次见面。

也许,这不是一场替代的感情,而是一场慢慢被理解的修补。

我们约的是镇上那家老电影院。

地方不大,一共就两排沙发椅,中间隔着木制扶手,墙上贴着有点褪色的海报。播放的也不是新片,是一部老文艺片,《蓝色大门》。

我选这部片子,是因为我记得江妍曾说她高考前反复看过十遍。

小周看了一眼电影名字,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随手把围巾塞进包里,在我旁边坐下。

放映前,她把爆米花递给我,说:“甜的,我自己做的。”

我接过来,尝了一颗,有点粘,糖浆煮过头了,但挺香。

“好吃。”我说。

她笑了笑:“不嫌弃就行,我也不常做。”

灯光暗下来的一刻,我忽然有点紧张。

这是第一次,我和小周坐得那么近。

她没靠着我,也没故意靠开,胳膊的温度偶尔碰到,我下意识往外缩了一点。她察觉了,也没躲,只轻轻说了一句:“没事,别那么用力活着。”

我没吭声。

电影放到男主角在泳池边偷偷看女主时,我突然想起了江妍。

那年我们在重庆,坐在山城电影院,她靠在我肩上,低声说:“你以后会不会也和别人来看这种片子?”

我当时说:“不会。”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不会”,是真的。但人没法一辈子守着一句话活下去。

电影快结束时,小周侧头问我:“你是不是……还放不下她?”

我没装傻,点了点头。

她低头笑了一下,说:“我早知道。”

“你还愿意来?”

“我不是来争输赢的。我就是觉得,不试试,我可能会一直后悔。”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静的,不带委屈,也不带期待。

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不是请求我的回应。

我一时说不出话。

“你不用马上喜欢我,陆野。”她声音压得很低,“但你要试着,不再只爱她。”

我忍不住问:“如果我最后还是做不到呢?”

她转头看我,那一瞬间,我第一次觉得她有点倔。

“那我会离开。但不是现在。”

散场后我们沿着电影院后街走,夜风轻,有家小摊在卖桂花糖藕,小周非要排队买,说小时候奶奶做的就是这味儿。

她吃了一口,闭着眼笑了:“嗯,像是秋天刚刚开始的时候。”

我没忍住问:“你怎么能这么平静?”

她想了想,说:“因为我知道你在努力。我不怕你还没放下,我只怕你假装放下。”

我忽然觉得,她比我更勇敢。

我怕新的靠近把旧的伤口拉开,而她,是用手捧着伤口,说:“没事,我愿意等它愈合。”

那晚回到家,我在她发来“到家了”的那条消息下面打了一行字,后来删了。

那行字是: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我该走向的人,但你是我现在最想不躲避的人。”

我没有发出去。

但我知道,我已经在慢慢走出旧日的光影了。

哪怕每一步,都是抖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