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监察司小队离去后主殿唯一的旋律。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种奇异的、类似焦糊又混合着某种草木清香的味道，那是“清道夫令”发动后，抹除一切灵力痕迹留下的余韵。
尘埃在从穹顶破洞透下的微光中缓缓飘落，像是为这场刚刚被掩埋的真相举行一场无声的葬礼。
叶千雪的身体依旧有些僵硬。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剑“惊鸿”，那冰冷的触感曾是她信念的支点，但此刻，却像一块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麻。
她出身名门，自幼便被灌输天道至高无上，监察司是天道意志的执行者，维护着整个大陆的秩序与公理。
而她，作为监察司的一员，曾为此无比自豪。
可石碑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将她引以为傲的信念砸得粉碎。
所谓的“九幽余孽”，竟是探寻真相的先驱；而他们执行的“天道任务”，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精心策划的灭口。
她，天道监察司的精英，原来只是一个握着屠刀的刽子手，一个助纣为虐的帮凶。
“如果……如果这是真的……”她再次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那我们过去杀的那些人……”
她不敢想下去。
那些被她亲手斩杀的“叛逆”，临死前那不甘与愤怒的眼神，此刻在她脑海中变得无比清晰。
他们是在为什么而战？
而她，又是在为谁而战？
沈临渊没有回头安慰她。
他知道，这种世界观的崩塌，任何言语上的慰藉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是冷静地走到他们藏身的暗道入口，仔细检查了外面留下的痕迹，然后用脚尖轻轻一扫，将几块碎石踢到更不起眼的地方，抹去了他们最后的一点足迹。
他的动作沉稳而高效，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在刀尖上行走的处境。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叶千雪苍白的脸上。
“现在不是追悔过去的时候。”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你所杀的，是天道让你杀的。而现在，你有了自己选择的机会。”
叶千雪猛地抬头，“选择？我还有什么选择？背叛监察司，我们将会成为整个大陆的公敌！天涯海角，再无容身之处！”
“那又如何？”沈临渊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是做一个被蒙蔽的提线木偶，安稳地活在谎言里，还是做一个清醒的亡命徒，去亲手撕开这片天？”
他走到叶千雪面前，视线与她平齐：“更何况，你以为我们现在退缩，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李衡他们是来‘清理’的，你觉得这个‘清理’，包不包括我们这两个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的‘活口’？”
一句话，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叶千雪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是啊，监察司的行事风格，她比谁都清楚。
宁杀错，不放过。
他们能来抹除石碑，就绝不会放任自己和沈临渊这两个知情者活下去。
从他们踏入这座遗迹主殿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叶千雪张了张嘴，喉咙干涩。
“跟我来。”沈临渊没有再逼她，而是转身向外走去，“李衡他们走不远，我们跟上去。想知道真相的全貌，就得看看他们要把这些‘证据’带回哪里销毁，他们的老巢又在哪里。”
叶千雪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
她看着沈临渊并不算魁梧、却异常坚定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惊鸿”剑。
剑鞘上雕刻的监察司云纹，此刻显得无比刺眼。
片刻的挣扎后，她眼神中的迷茫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缓缓拔出长剑，剑身在昏暗中反射出森然的寒光。
“我曾经的剑，是为秩序而挥。”她低声说道，像是在对自己，也像是在对沈临渊宣告，“如果秩序本身就是谎言，那我的剑……从今往后，只为真相而出鞘。”
说罢，她将长剑归鞘，步伐坚定地跟上了沈临渊。
两人一前一后，如两道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遗迹。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冷月高悬，将山林映照得一片银白。
李衡率领的监察司小队行动极为迅速且专业。
他们没有走寻常山路，而是沿着一条极其隐蔽的路线穿行。
每个人都穿着特制的消音软靴，行动间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彼此之间也只用最简单的手势交流，纪律严明得令人心惊。
沈临渊和叶千雪远远地缀在后面。
这种追踪，对他们而言并非难事。
沈临渊凭借着前世学来的特种侦察技巧，总能找到最佳的观察点和潜行路线，避开对方可能布置的暗哨。
而叶千雪则将自身的灵力波动压制到最低，同时展开一缕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神识，如同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前方的小队，精准地感知着他们的动向。
“他们的路线很奇怪，”叶千雪压低声音，在沈临渊耳边说道，“这方向并非返回任何一个已知的监察司分部，反而是朝着北方的‘黑风戈壁’去的。”
“黑风戈壁？”沈临渊眉头微皱。
他在监察司的档案库里读到过这个地方。
那是一片生命禁区，常年被狂暴的罡风笼罩，风中夹杂着撕裂神魂的空间碎片，即便是修为高深的修士也不愿轻易涉足。
传说那里是上古战场，怨气冲天，寸草不生。
监察司的人去那里做什么？
销毁证据？
那地方本身就是最好的天然销毁场，但他们何必亲自护送？
沈临渊心中疑窦丛生，他有种强烈的预感，此行的目的地，恐怕藏着比石碑上更惊人的秘密。
他们一路尾随，穿越了密林，趟过了溪流。
随着越来越接近黑风戈壁的边缘，四周的景物也开始变得荒凉。
林木变得稀疏矮小，地面上布满了被风化的岩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干燥而肃杀的气息。
终于，李衡一行人停在了一处巨大的断崖前。
断崖之下，便是传说中一望无际的黑风戈壁。
灰黑色的沙石在月光下泛着死气沉沉的光，远方传来呜咽的风声，如同鬼哭狼嚎，让人不寒而栗。
这里，就是路的尽头了。
沈临渊和叶千雪隐蔽在一块巨岩之后，屏住呼吸。
他们看到，李衡从怀中再次取出了那枚“清道夫令”。
然而，这一次他没有催动令牌，而是将它按入了断崖石壁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凹槽之中。
伴随着一阵低沉的机括声，光滑的石壁上，竟然缓缓浮现出一道道繁复而古老的阵法纹路。
这些纹路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与天道监察司惯用的金色灵力体系截然不同，反而更接近于遗迹石碑上那些铭文的风格。
李衡和他的小队成员，神情肃穆地站在阵法前，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沈临渊的心跳陡然加速。
他拿出怀中那份未来得及收起的拓片，借着月光，与石壁上的阵法纹路飞快地比对着。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
这阵法……竟然与他在遗迹最深处那段关于“外来者”的预言旁，发现的一个小型传送阵图，有七八分的相似！
难道说，监察司的秘密据点，并不在这片大陆的任何一处，而是通过这种古老的传送阵，通往一个……未知的空间？
就在此时，那幽蓝色的阵法光芒大盛，将李衡等人的身影完全吞噬。
光芒闪过，断崖前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剩下沈临渊和叶千雪，站在原地，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悬崖和下方呼啸的戈壁。
夜风卷起沙尘，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
叶千雪的脸上写满了惊愕与不解，她看向沈临渊，想问些什么，却发现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片已经恢复原状的石壁，眼神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他们要找的，不是一个营地，也不是一个据点。
那条路……究竟通往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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