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密林,是一天中最黑暗、最死寂的时刻。
血腥味与灵力燃烧后残留的焦糊气息混合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这片刚刚经历过屠杀的土地。
晨曦的第一缕微光艰难地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投下斑驳的光影,恰好照亮一具扭曲的尸体,那人死前脸上还凝固着惊愕与不解。
沈临渊站在战场的中央,他身上纤尘不染,仿佛刚才那场迅捷而残酷的战斗与他毫无关系。
他的脚下,是监察小队横七竖八的尸体,每一具尸体上的伤口都精准而致命,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他没有看那些死人,而是有条不紊地在战场上走动,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农夫在秋收后拾取遗落的麦穗。
他弯下腰,从一具尸体怀中摸出一块玄铁令牌,上面雕刻着监察司特有的鹰隼徽记,但在徽记的背面,还有一个极不起眼的“玄”字暗记。
他又从另一人破碎的储物袋中翻出一份用特殊兽皮卷成的密令,上面记录着下一个要“清除”的目标。
这些东西,在常人眼中是罪证,但在沈临渊眼中,它们是点燃燎原大火的最好薪柴。
叶千雪站在战场的边缘,一棵巨大的古树下。
她没有插手沈临渊的任何行动,只是静静地看着。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清冷的眸子里情绪翻涌,有惊惧,有不忍,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震撼。
她见过的厮杀并不少,甚至亲手了结过作恶多端的修士,但她从未见过像沈临渊这样的。
他杀人,不像是在泄愤,也不像是在执行正义,更像是在完成一道冰冷的、经过精密计算的工序。
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只有绝对的效率和明确的目的。
沈临渊将收集到的所有令牌、文书、暗号信物堆在一起。
他没有用凡火,而是伸出两根手指,指尖逼出一缕跳跃的金色火焰,火焰中蕴含着一种奇特的法则波动。
他将这缕火焰轻轻弹入那堆“证据”之中。
没有剧烈的燃烧,那堆玄铁和兽皮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消解,化作一道道纯粹的信息流光,盘旋升腾。
沈临渊双目微闭,神识如同一张巨网,精准地捕捉住这些光流,然后用一种叶千雪无法理解的秘法,将这些信息重新编织、糅合。
他剔除了对自己不利的部分,放大了监察司内部互相倾轧的痕迹,甚至巧妙地伪造了几条指向监察司某位副都统的线索。
做完这一切,他猛地睁开双眼,屈指一弹。
那些被编织好的信息流光瞬间化作数十道看不见的流星,撕裂空间,朝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去,它们的目标,是监察司体系内所有身居高位、手握实权,且与这支秘密小队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大人物们。
一场完美的“内部泄密”完成了。
今夜之后,监察司高层将不再铁板一块,猜忌的种子已经种下,很快就会生根发芽,长成足以撕裂这个庞然大物的参天大树。
“你这么做,等于把整个监察司都拉下了水。”叶千雪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走到沈临渊身边,看着他平静得近乎冷酷的侧脸。
沈临渊没有立刻回答,他抬头望向天边,那里,一轮红日正挣扎着要跳出地平线,将漫天的阴云染上壮丽的金色。
他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不是我把他们拉下来,是他们自己已经腐烂透了。一栋从根基就烂掉的房子,你指望修修补补就能住人吗?不,你只能推倒它,用它的残骸做地基,重新盖一座。”
他的话语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让叶千雪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她见识过监察司的霸道,也听闻过其中的黑暗,但她从未想过用如此极端的方式去对抗。
她的世界里,还有规则,还有道义,还有宗门与世家的制衡。
可在沈临渊的世界里,似乎只有“摧毁”和“重建”。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天边的太阳已经跃出了地平线,温暖的阳光驱散了林间的寒意,却驱不散她心中的冰冷。
她终于低声问道,这个问题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你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沈临渊缓缓回头,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向她。
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里的淡漠或算计,而是燃烧着一种灼热的光芒,像是藏着一片星海,深邃而炽烈。
“一个由我自己定义的世界。”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惊雷般在叶千雪的心湖中炸响。
这不是狂妄,而是一种宣言。
他不是要遵守某个世界,也不是要改造某个世界,他是要创造一个完全属于他的世界。
这一刻,叶千雪忽然明白了,她眼前的这个男人,根本不是什么复仇者,也不是什么野心家。
他是一个……试图颠覆现有法则的疯子,一个拥有着神明般意志的魔鬼。
“我明白了。”叶千雪低声说,她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沈临渊的距离。
这个距离,既是物理上的,也是心理上的。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他之间,已经划下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或许可以暂时与他同行,但绝不可能踏入他的世界。
沈临渊看出了她的退缩,却没有在意。
他收回目光,再次望向密林深处,那是李衡逃走的方向。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
叶千雪以为李衡的逃脱是计划中的一个意外,是一个小小的瑕疵。
但只有沈临渊自己知道,李衡的逃走,才是他整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死人不会说话,烧毁的证据也可能被当权者强行掩盖。
但一个活着的、身受重伤、精神崩溃的“幸存者”,才是最致命的武器。
李衡的记忆,已经被他用“灵识回响符”悄悄动过手脚,那些关于沈临渊的片段被模糊、被扭曲,而那些指向监察司内部斗争的画面,则被前所未有地加深、被放大。
李衡会带着满身的伤痕和满脑子的“真相”逃回去。
他会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滔天巨浪。
他会成为引爆所有猜忌的导火索,他本身,就是一份活生生的、无法辩驳的证据。
沈临渊甚至可以想象出接下来的画面:李衡挣扎着爬回监察署,他口中的每一个字都将变成射向同僚的利箭,他眼中的恐惧将成为所有人心中的梦魇。
那些收到沈临渊“神识密信”的大人物们,在看到李衡之后,会彻底相信那份“内部泄密”的真实性。
一场由他亲手导演的大戏,现在,主角已经带着剧本,踉踉跄跄地奔向了舞台。
“我们该走了。”沈临渊淡淡地说道,转身准备离开。
叶千雪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问道:“你就这么确定,事情会按照你的剧本发展?”
沈临渊的脚步顿了顿,他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因为我给他们的,不是一个选择题,而是一个无法否认的事实。当所有人都相信狼来了的时候,那只狼……是不是真的来过,还重要吗?”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晨光之中。
叶千免愣在原地,许久,她才苦笑着摇了摇头。
她知道,从李衡逃出这片密林的那一刻起,一场席卷整个修行界的风暴,已然无可避免。
而那个挑起风暴的人,此刻却像个局外人一样,悄然离场,准备欣赏自己亲手缔造的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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