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谷王朱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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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蜿蜒的白玉石阶从水边码头直通庄园深处,石阶两侧,每隔数步便肃立着一名身着玄色劲装、腰挎长刀的卫士。他们身姿挺拔如松,眼神锐利如鹰,即使在熹微的晨光中,也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与这园林景致格格不入。

王府!

这就是王府!

许男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膝盖一软,又要瘫下去,却被身后的年轻“伙计”一把拎住后领,像拎小鸡一样提了起来。

“低头!噤声!”

周百户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如同寒冰摩擦。

许男魁死死低着头,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他被半拖半拽着,跟在周百户身后,踏上了那条冰冷的白玉石阶。

两侧玄衣卫士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在他的脊背上。他能清晰地闻到那些卫士身上传来的、混合着皮革和铁器的冰冷气息,还有脚下石阶透上来的寒意,冻得他脚趾发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庄园深处,曲径通幽。

穿过几重月洞门,绕过影壁,最终来到一处临水的敞轩。轩外碧波微漾,几尾锦鲤悠闲地游弋。轩内陈设清雅,紫檀木的桌椅,博古架上摆着些瓷瓶玉器,墙上挂着水墨山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轩内已有两人。

主位坐着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天青色云纹直裰,面容清俊,眉眼间带着几分书卷气,但眼神却沉静内敛,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他正慢条斯理地用茶盖撇着碗中的浮沫,动作优雅从容。下首坐着一位身着五品白鹇补子官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文官,神色恭谨。

周百户带着年轻“伙计”和抖如筛糠的许男魁步入敞轩,在距离主位数步外停下,躬身行礼,姿态恭谨无比:“卑职周正,参见殿下。”

声音低沉有力,再无半分之前的冰冷。

殿下?!许男魁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腿一软,彻底瘫跪在地,额头死死抵在冰凉光滑的金砖地面上,连呼吸都忘了。

那年轻人正是燕王世子朱高炽。

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扫过周百户,落在那个被年轻“伙计”放在地上的、盖着破布的鱼篓上,最后才瞥了一眼地上抖成一团的许男魁。

他放下茶盏,声音温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周百户辛苦了。此人是?”

“回殿下,此人名许男魁,乃滨海小渔村樵夫。此物……”周百户指向鱼篓,“便是他发现的。”

他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那个用素帕包裹的香囊,双手奉上。

“此物,亦随‘首级’一同发现。”

朱高炽身边侍立的内侍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帕子,层层打开,露出里面那个金线云纹、绣着“燕王府”字样的精致香囊。

朱高炽的目光落在香囊上,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他伸出手,内侍立刻将香囊递到他手中。他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那细密的金线针脚,眼神变得幽深难测。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首级’何在?”

年轻“伙计”立刻上前,揭开鱼篓口的破布,将里面那个污秽的芭蕉叶包裹取出,放在地上,然后一层层剥开。

当那颗苍白、沾满泥污血痂的头颅再次暴露在敞轩清雅的空气中时,侍立的内侍和那位山羊胡文官都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唯有朱高炽,目光依旧沉静如水,只是微微前倾了身体,锐利的视线如同探照灯,仔细审视着那颗头颅的面容。

他的眉头,在看到头颅面容的刹那,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但眼底深处掠过的那一丝极淡的疑惑和凝重,却逃不过一直暗中观察的周百户的眼睛。

“此人是……”

山羊胡文官忍不住低声询问,声音带着惊疑。

朱高炽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轻轻摆了摆,示意噤声。

他继续沉默地审视着,目光从干裂的嘴唇移到紧闭的双眼,再到颈部那狰狞的断口……时间一点点流逝,敞轩内只剩下窗外细微的风声和锦鲤偶尔摆尾的水声,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许男魁趴在地上,冷汗顺着鬓角流进眼睛,刺得生疼,却不敢抬手擦一下。他感觉自己像砧板上的鱼,随时可能被剁碎。他无比后悔,后悔自己贪图那点银子,后悔自己捡了那颗该死的头!

就在这时!

一个尖细、拖长了调子的声音突兀地从敞轩外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谷——王——殿——下——驾——到——!”

这一声如同平地惊雷!敞轩内所有人,包括一直沉稳如山的朱高炽,脸色都瞬间变了!

朱高炽猛地抬头看向门口,眼神锐利如电!

周百户更是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右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佩刀的刀柄!

山羊胡文官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

地上趴着的许男魁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脑门,王爷那个是比县太爷还大的官?!

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敞轩门口光影一暗,一个穿着明蓝常服、约莫二十一二岁的少年,在一群宦官和侍卫的簇拥下,大步走了进来。少年面容尚显稚嫩,但眉眼间已带着一股天生的矜贵和隐隐的傲气,正是谷王朱橞!

“高炽贤知!”

朱橞脸上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略显浮夸的“惊喜”笑容,目光却如同好奇的探针,飞快地在敞轩内扫视,“远远就瞧见你这水轩景致清幽,特来叨扰!

咦?

这是在忙什么?”

他的目光,最终精准地落在了地上那颗刚刚剥开、还未来得及遮掩的头颅上!

朱高炽迅速起身,脸上瞬间换上温和恭谨的笑意,迎上前去。

“叔叔,不知叔叔来,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他不动声色地侧身,试图挡住朱橞的视线。

然而,朱橞的好奇心已经被彻底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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