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磁芯铸魄
冰冷的雨水敲打着洞外的尸体，血腥气被风卷着灌入石穴。周百户单膝跪在碎石中，肋下伤口崩裂的剧痛和失血的冰冷都被一股灼热的狂潮压下。他看着那颗灰白死寂的头颅，看着眉心那针尖大小、刚刚闪烁过微弱蓝芒的灼痕，胸膛里翻涌着铁血与敬畏交织的惊涛骇浪。
许男魁趴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石头，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嘴里翻来覆去只有“活神仙”三个字。
死寂的石穴内，只有洞外的风雨和两人粗重的喘息。
几息之后。
就在周百户和许男魁以为那无声的回应只是错觉时——
一个声音响起了。
不再是之前那干涩、断续、如同砂纸摩擦的意识穿刺。而是……清晰、沉稳、带着一种金属般冰冷质感的磁性声线，直接回荡在石穴的空气中！
“周正。”
两个字，如同淬火的冰珠砸在石地上，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声音不高，却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杂音，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周百户浑身剧震！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颗头颅！许男魁也吓得忘了磕头，惊恐地看向声音来源——那灰白头颅的嘴唇……并未开合！声音……仿佛是从它眉心那点幽蓝的灼痕中……直接发出的？！
“你的忠心，我已知晓。”那磁性的声音继续响起，语速平稳，毫无波澜，却蕴含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绝对权威，“肋下伤处，药痂未固，不可妄动。原地调息，引气归元，意守丹田。”指令精准，直指要害，甚至带着一丝古武调息的口诀！
周百户心中骇浪滔天！这声音！这语气！这洞察！与之前那结巴的“文魁老爷”判若云泥！如同沉睡的巨龙睁开了俯瞰蝼蚁的双眼！他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依言盘膝坐下，强忍剧痛，眼观鼻，鼻观心，尝试引导体内残存的气息。
“许男魁。”那磁性的声音转向角落的樵夫。
“小……小的在！活神仙老爷吩咐！”许男魁一个激灵，连忙应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洞外尸身，血味浓重，必引野兽。取其腰间火折、火油、干粮、水囊。尸身拖至陡坡，推下河去。洞口内外血迹，以湿泥混合腐叶覆盖掩埋。动作要快，痕迹要净。”指令条理清晰，如同最老练的斥候在布置战场清理，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周全。
“是！是！小的这就去！保证干净！”许男魁如同得了圣旨，连滚爬爬地冲出石穴，也顾不上害怕尸体了，脑子里只剩下“干净”两个字。
石穴内暂时只剩下周百户粗重的调息声。
那磁性的声音沉寂了片刻，仿佛在“感知”或者“计算”着什么。片刻后，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嘲弄？
“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太祖崩……朱允炆继位……年号建文……”声音如同在诵读史书，字字清晰，“甫一登基，便听信齐泰、黄子澄之流削藩谬论……六月，废周王朱橚为庶人……七月，迫湘王朱柏阖宫自焚……”
周百户的调息猛地一窒！这些消息，有些是王府秘传，有些更是惊天秘闻（如湘王自焚）！这头颅……竟如数家珍？！
“如今……”那声音顿了顿，冰冷的磁性中透出一股洞穿人心的锐利，“朱允炆小儿坐镇中都凤阳，名为谒陵，实为督战。削藩屠刀……已然悬于燕王项上！其心……昭然若揭！”
周百户猛地睁开眼！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虽然世子殿下早有预感，但被这头颅如此直白、冷酷地点破建文伪帝的杀心，依旧让他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愤怒！
“他……他敢？！”周百户从牙缝里挤出嘶吼。
“有何不敢？”头颅的声音带着绝对的冷静，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周王已废，湘王已死，下一个……不是燕王，便是代王、齐王！朱允炆，志在削尽诸藩，独揽乾坤！他今日遣兵围我世子府，明日……便是兵发北平，锁拿燕王！”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凿子，狠狠敲在周百户的心上！王府被围，世子危在旦夕，王爷……大祸临头！
“主公！”周百户再次重重顿首，声音带着铁血的决绝和一丝哀求，““主公！”周百户再次重重顿首，声音带着铁血的决绝和一丝哀求，“末将万死！求主公指点迷津！救王爷！救世子！救我燕藩上下！”
头颅眉心那幽蓝的灼痕，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迷津？”那磁性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回响，仿佛在冷笑，“何来迷津？屠刀已至颈项，唯有一途——”
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一种撕裂混沌、宣告新生的绝对意志，在狭小的石穴内轰然回荡：
“奉天靖难！！！”
轰——！
这四个字，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周百户的脑海！将他所有的犹疑、恐惧、侥幸，瞬间劈得粉碎！一股滚烫的、足以焚天的热血，猛地从心脏泵向四肢百骸！
靖难！奉天靖难！清君侧！诛奸佞！
这……这是唯一的生路！也是唯一的……王道！
“末将……誓死追随主公！靖此国难！清此君侧！”周百户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跳，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与火的誓言！
“光有血勇，不足成事。”头颅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稳，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开始推演，“朱允炆坐拥大义名分，掌天下之兵。燕藩虽强，以一隅敌全国，无异螳臂当车。欲行大事，需……”
声音微微一顿，仿佛在调取无穷的知识：
“一曰：聚人心。北平乃燕王根基，九边将士，多受王爷恩义。当速遣死士，携我……‘神谕’，密返北平！联络张玉、朱能、丘福等心腹将佐，暗中集结王府护卫及边军忠勇之士！同时，散播建文无道，残害亲叔，欲尽灭太祖血脉之谣言！使军民同仇，舆情汹汹！”
“二曰：固根基。兵者，凶器也。无粮无械，空谈靖难。西山矿洞，废弃银场，其内必有遗留之硝石、硫磺！命许男魁，持我信物（香囊），寻访西山深处避祸之矿户匠人。许以重利，晓以大义，令其秘密开掘矿洞，收集硝磺，同时……按此图谱，就地取材，建造‘罐式高炉’！”一股包含着复杂炉体结构、鼓风装置、耐火材料配比的信息流，直接灌入周百户脑海！那精妙绝伦的设计，远超当世任何冶铁高炉！
“以此炉，熔炼洞中残留之低劣铁矿，辅以……焦炭（西山深处有煤）……可得……精钢！用以打造刀锋箭镞，远胜凡铁！”
“三曰：掌天时。”头颅的声音带着一种洞察天机的深邃，“建文元年七月，将有‘白虹贯日’之异象！此乃……天厌其德之兆！届时，便是燕王……‘奉天靖难’……誓师北伐之……最佳时机！”
周百户如听天书，心神剧震！聚人心、固根基、掌天时！每一步都如同神机妙算，直指要害！那精妙的高炉图谱，那预言般的“白虹贯日”……这绝非人力所能及！这头颅……已然通神！
“末将……遵命！”周百户的声音带着无与伦比的狂热与敬畏，“只是……主公，‘神谕’与信物……如何……”
头颅眉心那幽蓝的灼痕，蓝光微微流转，仿佛在积蓄力量。
“取……纸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依旧清晰。
纸笔？这矿洞之中，哪来的纸笔？周百户一愣。
“锦衣卫……尸身……内衬……可用……”头颅提示道。
周百户立刻想起被剥下的锦衣卫内衬里衣！他迅速从搜刮来的衣物中翻出一件相对干净的白色内衬，又用刀削尖了一小段焦黑的木炭。
头颅眉心蓝芒闪烁的频率微微加快。
“落笔……北平……张玉、朱能亲启……”磁性的声音如同口述圣旨，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
“建文无道，残戮亲藩，天怒人怨。周王见废，湘王蒙难，刀锋已悬燕阙。王爷仁德，不忍苍生倒悬，决意顺天应人，起兵靖难，清君侧，诛奸佞！尔等世受国恩，更蒙王爷信重，当此社稷倾危之际，正宜奋武鹰扬，挽狂澜于既倒！见令如晤，速密聚忠勇，整饬武备，安抚军心，静待王师！此乃天命所归，亦是尔等建功立业、名垂青史之良机！切切！”
落款：潜渊（朱棣表字）密令洪武三十一年九月?**
周百户运笔如飞，木炭在内衬白布上留下清晰有力的字迹。他看着那力透布背、带着凛然杀伐之气的字句，尤其是最后“潜渊密令”的落款，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这字迹！这口吻！这决断！与王爷亲笔……一般无二！不！甚至更添了几分……天命所归的煌煌气度！
这哪里是“神谕”？这分明是……王爷的亲笔密令！出自这颗……跨越生死、洞悉天机的头颅！
“至于信物……”头颅的声音继续，“取香囊……拆开……内衬……金线……取一缕……”
许男魁刚好抱着搜刮来的东西（包括火油水囊）连滚爬爬跑回来，听到吩咐，赶紧献宝似的递上空香囊。周百户小心地拆开香囊内衬，用刀尖极其仔细地挑出一缕细若发丝、却坚韧无比的金线。
“将此金线……系于密令布角……”头颅指示。
周百户依言照做。当那缕象征着“燕王府”的金线系在布帛一角时，整份密令仿佛被赋予了某种神秘的权威，在摇曳的火光下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光辉。
“张玉、朱能……见此金线……如见……王命……”头颅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速遣……心腹死士……持此密令……星夜返……北平！”
“末将领命！”周百户将这份重若千钧的密令和金线信物，用油纸仔细包好，贴身藏入怀中最深处！仿佛怀抱着整个燕藩的希望！
“许男魁。”头颅的声音转向樵夫。
“小……小的在！”许男魁连忙应声。
“西山深处……避祸匠户……聚居点……位于……黑风坳……三棵老槐树下……”头颅精准报出地点，“持……此香囊……寻……为首者……名……石鲁……”又是一股包含着匠户聚居点详细地形和为首者相貌特征的信息流灌入许男魁混乱的脑子。
“告之……燕王……求贤若渴……欲重开……西山工坊……许其……匠籍……厚禄……庇护……按此图谱……建炉……炼钢……功成……赐……百金……良田……”简单的利诱，却直指这些逃亡匠户最核心的需求——身份、安全、财富！
“香囊……为凭……”头颅最后道，“石鲁……识得……此物……”
许男魁看着手里空瘪的香囊，又想想那百金良田，眼珠子都红了！恐惧被巨大的贪欲和“神谕”赋予的使命感压倒！“小的明白！小的定把石鲁那老小子给您弄来！弄不来……小的提头来见！”他拍着胸脯保证，仿佛已经看到了金元宝在招手。
“周正。”头颅的声音再次转向周百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你伤势未愈，不宜奔波。密令之事，关乎全局，需万无一失。待许男魁引匠户至此……你……亲持我……‘信物’……”头颅眉心蓝芒微微闪烁，“再……选派……绝对死士……送往北平！”
“末将遵命！”周百户凛然应诺。
“至于……尔等心中之惑……”头颅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扫过周百户眼中残留的惊骇和许男魁脸上的茫然，“吾……非妖非鬼……乃……磁芯铸魄……残阳返照……”
声音微微一顿，仿佛在斟酌词句，最终，以一种超越时代的、近乎科幻的冰冷精准，揭开了谜底：
“吾之首级……于濒死之际……承异世雷殛（除颤）之力……融此世……皇陵阴苔之精粹……复燃生机……磁暴洗礼……破而后立……遂开……脑域秘藏……通幽洞微……掌此……乾坤经纬……”
磁芯铸魄？异世雷殛？皇陵阴苔？脑域秘藏？通幽洞微？
每一个词都如同天外陨石，狠狠砸在周百户和许男魁贫瘠的认知里！虽然无法完全理解，但那“异世雷殛”（天雷）、“皇陵阴苔”（沾了皇陵地气）、“脑域秘藏”（开了天眼）的解释，却无比契合他们心中对“神迹”的想象！
“原来……主公乃……天雷淬体！皇陵开光！觉醒了宿慧神通！”周百户恍然大悟，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狂热光芒！这比什么文曲星下凡更震撼！这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活神仙！真是活神仙下凡啊！”许男魁更是激动得语无伦次，对着头颅连连磕头。
头颅眉心那幽蓝的灼痕，在两人敬畏狂热的目光中，极其微弱地……稳定地闪烁了一下。如同深渊中点亮的不灭星火。
冰冷的指令再次响起，带着绝对的掌控：
“周正，调息。许男魁，清理痕迹，就地取材，生火造饭。明日……依计行事！”
风雨依旧在洞外呼啸。但在这幽深的矿洞石穴内，一股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的暗流，已在这颗“磁芯铸魄”的头颅指引下……轰然涌动！靖难的烽火，将由这西山矿洞深处……点燃第一颗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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