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武三八年,五月十七日,春,晨时。
北方战线的西乞兵分三路分别对西阳关,龙喉关,山城关发动了第十四次的进攻,此次两军对垒规模空前浩大,江湖传闻,那一日西乞和南乾双方军队的旌旗遮蔽晖阳,人头攒动的西乞军在广阔的草原上一眼望不到头,马蹄践踏大地的轰鸣声响彻天际,撼动城池上的南乾镇北军摇摇欲坠。
这场攻坚战持续了将近一个月,三关的泥土染成了暗红色,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北方上空,与升腾而起的硝烟混杂在一起久久不散,将太阳壅蔽吞噬,食腐的鸟儿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高飞盘旋在天空之上,地上的尸首已分不清是西乞男儿,还是南乾男儿,血泥污浊了他们的装束,识不得,看不清,大概只有人死之后,归于寂然,此刻一切都会相同。
六月七日,双方总阵亡数已超二十万,染仓青的七个副将,战死了四个,失踪了两个,在几个时辰后,失踪的两个副将头颅被挂在了西乞的驻扎营地的旌旗之上,面朝三关,随黄沙飞土飘荡,六月十四日,南乾西遣的援军在兵部尚书,皇帝心腹大臣韦子忠的带领下,途径雍州安定遭遇未知的袭击,拖延数日,迟迟不至。
六月十四日,西阳关破,染仓青身边最后副将,“豹将”汪道古战死,同日晚间,龙喉关破,两关镇北军死伤殆尽,逃亡人员不过百余,汇于山城,北方末关,次日午间,西乞三十万人马兵临山城,不过一个时辰,城门即破,南乾“天鹰神将”染仓青面露悲痛,携最后的人马殊死一搏,在西乞的冲锋中,不见踪影,只有满地的残骸,以及即将到来的更多残骸。
西乞虽人疲马乏,遭遇重创,但此等良机不可失,快马加鞭的进驻了雍州两郡,不过三月,南乾的北方已经丢了大半,朝野震怒,元丰帝从豫抽调组织了一支五万人的精锐军队,并调遣战将二十余人,火速发往雍州,与韦子忠的援军合守天水一线,同时下令雍冀两州兵马将重心放在驰兵相援北方,因为在民间已经凝聚了另一股力量,他们来自天下九州各地,矛头直指天义军,大大的减轻了地方骚乱的江湖人士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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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防线陇西一带,蒲芙所统领的军队在与昆吾的交战中屡处下风,昆吾军队作战能力并不及南乾的军队,但昆吾军队中飞尸门人,武功上乘,阴邪狡诈,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斩杀将领,屡立奇功。
蒲芙一咬牙,狠下心来放出了一直豢养在身边的十二个江湖人,这十二个人俱都是蒲芙的心肝义子,蒲芙座下并无亲生子女,最喜以金银细软结交江湖奇人,若是能力堪为奇才,总会欣然的许诺大把的钱财大力收为膝下,据江湖不完全统计,蒲芙的义子数量可以组成一支地方军队。
能被封疆大吏视为心肝的自然不会是普通的十二个江湖人,他们来自不同的州郡,拜的不同的师,学的不同的武功,使的不同的兵器,有着不同的故事,却有两样出奇的相同,他们的名声和武功,俱都不俗。
元丰三八年,五月八日。
蒲芙的十二个义子出现在了战场上。
元丰三八年,五月十四日。
蒲芙的十二个义子阵亡七个,三人失踪,两人倒戈昆吾。
几个时辰后,他的十二个义子出现在了昆吾阵营。
元丰三八年,五月二十六日。
南部沦陷,昆吾进驻梁州三郡,兵败如山倒,蒲芙奉命携两万败兵退出梁州,从侧加入荆州战线,将整个梁州十一郡拱手相让,梁州地方兵马多半降于昆吾旗下,不降者,屠之。
元丰三八年,六月七日。
昆吾据梁州为界,扎根而生,兵分两路。发至荆,雍两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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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战事,双方死战,俱无优劣,即使南乾军皆为精锐,即使天义军人数占优。
当北方沦陷大半后,据江湖有心人传道,天下九州,出现了朝廷六扇门和锦衣卫的踪迹,他们尾随着黑袍人,拜访各地强大的中立门派,忽有一天,一直在江湖保持沉默,保持绝对中立的他们,宣布开山,加入了战争,剑指逆贼天义军和七玄余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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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线青,徐,扬三州内乱依旧,中立门派的加入使得七玄作乱并未消失,只是有所缓解,在这般时刻,轩辕静依旧沉默如初,重兵稳坐丹扬。
......
一直到元丰三八年的十月十五日,各处战线一直互相推来推去,并无实质性的进展,我伤已好大概,起初只可以动弹四肢,略微转动,再到后来可以坐起身子,下了床铺,扶着墙壁行走,直到现在已经可以健步如飞。
郑阁主说我是个怪物,小姑娘听见吓得几天未来,毕竟谁能想到只用了半年时间,我从一个躺在床上的活死人,身体蜕变成了一副根本无事发生的样子。
但实则不然,我也失去了一点东西,比如说我的右眼,我彻底失去了它,虽从外表来看并无大碍,其实已与空洞无异,再比如说我的一身武功,已经彻底被废掉了,我的丹田已毁,真气已散,武功远大不如从前,但我手脚还在,已是十分知足。
眼下我一心想去荆州,师父师兄都在那里,虽没有听到过关于师妹的消息,但我相信她一定会在师父身边,郑阁主极力的劝阻我,他说外面世道乱成一锅粥,兵荒马乱的,就我此刻的状态,一定会死在半路上,不如就留在此处,等战事稍微安定下来,再去也不迟。
我当然不能答应,我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更何况这几个月以来,我熟悉的名字频繁从郑阁主的嘴中说出,九轩招死在了扬州庐江,太心月死在了梁州汉川,连夺魄轩的柳轩主和鬼煞门的门主步利锋都分别死在了青州益都,荆州桂阳。
而我的师父,我的师兄,师妹,都在荆州,但不是在桂阳,那里在八月十七日那一天已经被天义军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攻陷,双方此刻正在荆豫关口对峙,在往前一步,即可兵入豫州,围攻天京,改朝换代,我简直心急如焚,没有时间再做停留,我只怕龚叔的悲剧重演。
所以我连连摆手婉拒了郑阁主的好意,并嘱咐他们要注意安全,当我再次提及当初的承诺时,郑阁主却突然一口回绝了,大概是贪恋上了这份遗忘,他说他这个地方很好,半年下来还从未有外人打扰,所以不想再抛头露面到任何人面前,我尊重他的选择,并跟随他指引的方向,离开这里,去往江鸿关。
走之前,郑阁主又突然拉住了我,神秘地指了指院中的那棵光秃得大梅花树,我的那把锥枪正静静地斜放在那。
“我还以为它丢了。”看见它,我心情复杂极了,霎时想起还有一事未了“司徒龙晟的尸首呢?”
“大概还在顺天山下?”他不明所以地答道。
我点了点头,提着枪向外走去。
“我还有一事好奇,那一日你为何会选择放了我?”
身后传来郑阁主的声音。
“大概因为我从小就是个孤儿吧。”
我头也不回,飞奔下山。
......
元丰三八年,十月十八日这天。
在豫州的天京,南乾的都城,群臣聚集在皇仁宫天极殿,元丰帝坐在金碧辉煌的朝堂之上,朝堂之下数百群臣低头不言,诺大的天极殿鸦雀无声。
这是南乾开国以来,第一道在天极殿响起的拔剑声。
殿外风起云涌,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与金铁撞击的声音。
忽然间,殿外脚步声一滞,殿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四皇子轩辕风扬理了理衣裳,一手提着宝剑,缓缓地走向朝堂之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殿门被粗暴的摔开,蜂拥而至的无数南乾士兵将殿内团团围住,正在殿中群臣恐慌时,四皇子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父皇,他眼中的暴怒已经被惊惧和失望填满。
“父皇,该让位了。”轩辕风扬冷声道。
元丰帝动了动嘴巴,似有千言万语要吐出,但酝酿半天,只有一笑,分不清是为何而笑。
随后便被一剑刺死在了皇座上。
......
四皇子弑君称帝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天下九州。
在丹扬的一个湖边石亭中。
二皇子轩辕静面露微笑地听完探子的传报,负手而立,背过亭下众人,面朝夕阳下的湖泊。
“我们几个兄弟在年少时,四弟无才无德,却最受父皇宠爱,眼下大哥死在了雍州,三弟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其余弟弟们缩着身子骨,躲在宫里瑟瑟发抖,实在不成气候,呵,四弟啊。”他喃喃自语,颇为唏嘘,随后转身面向众人,笑道,“诸位将军,现有窃国之贼,刺害先帝,祸乱朝纲,我们该怎么做呢?”
“某愿随大人回军天京,以振朝纲。”
身后众人一齐跪下大叫。
“好!传令下去,集结军队,即刻开赴天京!”
轩辕静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