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听雨轩。
窗外，湘西连绵的阴雨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但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和若有若无的炮火轰鸣，却比雨水更加沉重粘稠。
三天，仅仅三天，曹瑛那复仇的怒火已将这方山水点燃，化作一片沸腾的血海。
听雨轩内，赢轩静坐如常。一杯清茶置于案几，袅袅水汽升腾，却驱不散他眉宇间那股洞穿世事的冰冷。
他指尖无意识地轻点桌面，节奏与远方隐约传来的沉闷爆炸声奇异地重合，仿佛在无声地拨弄着湘西这盘巨大的棋局。
“嗒、嗒、嗒……”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门扉被轻轻推开，陈玉楼当先而入。他依旧是一身考究的长衫，面容俊朗，但那双深邃的桃花眼里，此刻再无半分往日的风流写意，只剩下凝重与探询。
花麻拐紧随其后，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这间看似寻常的雅室。
红姑娘最后踏入，一身劲装勾勒出利落身姿，她看似随意地站在陈玉楼侧后方，但一只手始终若有若无地搭在腰间飞刀囊上，眼神冷冽如冰，牢牢锁定着静坐的赢轩，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阁下。”陈玉楼拱手，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真是好手段啊。阁下这盘棋，落子惊风雨，陈某叹为观止。”
赢轩抬眼，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看几个寻常访客。
“陈总把头过誉。时势如此，顺势而为罢了。请坐。”他抬手示意对面的座位，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度。
对于陈玉楼这段时间的动作，他也是知道的，毕竟整个古城的事情，每天杨克难都会过来和他说的。
而陈玉楼见状依言坐下，花麻拐与红姑娘则分立其身后左右。
“顺势而为？”陈玉楼坐下后，微微一笑，指尖习惯性地捻动玉扳指，“曹瑛倾巢而出，马、罗仓促应战，三方十几万大军绞杀于野，湘西大地血流漂杵。
阁下这‘顺势’之力，怕是比那九天惊雷还要骇人。不知阁这‘势’，欲引向何方？又将止于何处？”
话语看似恭维，实则暗藏锋芒，直指赢轩搅动风云的动机和最终目的。
赢轩端起茶杯，轻轻吹散热气，氤氲水雾模糊了他过于年轻的面容，却让那双眼睛显得更加深不可测。
“大势如水，堵不如疏。曹少璘跋扈，古城危如累卵；曹瑛贪婪，觊觎整个湘省久矣；马、罗亦非善类，虎视眈眈。
三方积怨已久，如同满仓火药，赢某之事，不过一根引信。我所求，不过是一方安宁，以及……”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玉楼，缓缓道，“……一个能安心的大后方。”
“湘省？”陈玉楼瞳孔微微一缩。这正是他心中所想！面上不动声色：“阁下好算计。借曹瑛丧子之怒，驱三虎相争，使其无暇他顾。
只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几分凝重，“曹瑛此獠，暴戾疯狂，一旦他击溃马、罗，或发现端倪，腾出手来，必将以雷霆之势报复阁下。”
这是陈玉楼最大的顾虑。赢轩的计策虽解了燃眉之急，却如同饮鸩止渴，埋下了更大的祸根。
曹瑛这头失控的疯虎，一旦扫平障碍，下一个目标必然是整个湘省！到时候，卸岭也必然首当其冲。
毕竟罗老歪可是卸岭支持的，只是如今罗老歪已经有些失控了，陈玉楼便趁着这次机会放弃罗老歪。
赢轩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他肩头微动，仿佛那里停驻着什么无形之物。这细微的动作，让一直高度警惕的红姑娘眼神瞬间变得更加锐利，搭在飞刀上的手指微微收紧。
“陈总把头所虑甚是。”赢轩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寒的笃定，“所以，曹瑛不能赢，亦不能全身而退。”
“哦？”陈玉楼身体微微前倾，“愿闻其详。”
赢轩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空间，看到那片血肉横飞的战场。
“三虎相争，必有一伤，甚至三败俱伤。曹瑛虽强，然哀兵之势，锐不可久。马振邦阴险狡诈，罗老歪悍勇凶蛮，二人为求自保，必拼死反击。
这场大战，只会不断消耗三方的元气，将他们牢牢拖在泥潭之中。短时间内，谁也无法彻底吞并对方。”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陈玉楼，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而时间，站在我们这边。当他们的血流的足够多，当他们的精锐折损殆尽，当他们的神经绷紧到极限……只需一个契机，一个足够分量的‘意外’，就能让这头看似最强壮的疯虎，轰然倒地。”
“意外？”陈玉楼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探询。
赢轩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轻抚摸着空无一物的肩头，眼神深邃如寒潭。“曹瑛丧子，心神已乱，身处前线，目标清晰。战场之上，流弹、暗箭、意外……何其多也？
若他这位主帅，不幸也‘意外’陨落于乱军之中，陈总把头以为，他麾下那些骄兵悍将，是会更疯狂地为他报仇，还是……先为自己争一个前程？”
嘶——
饶是陈玉楼心机深沉，此刻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花麻拐更是脸色微变，看向赢轩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忌惮。红姑娘紧抿着嘴唇，握着飞刀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斩首曹瑛！这个看似文弱的少年，竟轻描淡写地将除掉一位拥兵数万的大军阀，视作一个可操作的“意外”！这是何等的胆魄！又是何等的危险！
陈玉楼迅速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指间的玉扳指捻动得更快了些。“阁下此计，行险至极！
曹瑛身处万军之中，护卫森严，寻常刺客别说近身，便是靠近中军大帐都难如登天。这‘意外’，如何能精准无误地降临到他头上？又如何在事后确保不引火烧身？”
赢轩的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落在了陈玉楼脸上。他没有说话，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丝。他搁在肩头的手指，极其缓慢而清晰地，在虚空中向下一点。
嗡！
一股无形的、难以言喻的波动骤然以赢轩为中心扩散开来，空气仿佛水面般泛起微不可察的涟漪！
一枚有蓝球大小的波导弹在右手快速形成，这让陈玉楼、花麻拐心里一紧，最后在红姑娘紧握飞刀的手上停留了一瞬。
“啊！”就在这时，红姑娘猝不及防，只觉一股无形的、冰冷而磅礴的意念瞬间锁定了她，仿佛被真正的猛禽盯上，一股源自本能的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搭在飞刀上的手指竟不受控制地一颤！
花麻拐瞳孔骤缩，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几乎要做出防御姿态。陈玉楼更是心头剧震，那双总是带着风流笑意的桃花眼此刻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枚波导弹！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沛然、凝练、充满掌控力的奇异能量！这……这就是赢轩的倚仗？
“此乃波导之力。”赢轩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介绍一件寻常事物，旋即又隐没于无形，仿佛从未出现过。
雅室内一片死寂，只有窗外远处隐约传来的炮声在回荡。红姑娘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刚才那一瞬间被锁定的感觉让她背脊发凉。
花麻拐喉头滚动，看向赢轩的目光已从忌惮变成了深深的敬畏。陈玉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
他终于明白了赢轩的底气从何而来！这种神鬼莫测的手段，确实有资格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且不留痕迹！
而且还没有算上那只鸟类灵兽，这样的手段，陈玉楼也是少见，虽然他也认识一些道士，但是那些道士根本没有赢轩这样的手段。
其实也不是没有厉害的道士之类的，而是厉害的道士大多数都是名门正派的，可不待见陈玉楼这些盗墓的。
所以陈玉楼虽然有钱有势力，也有什么强大的道士，或其他修士帮他。
“阁下的手段……陈某叹服。”陈玉楼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他端起赢轩之前示意的那杯早已微凉的茶，一饮而尽，仿佛要浇灭心中的震撼。
“那么，阁下需要卸岭做什么？”他问得直接，目光灼灼。赢轩展示了力量，也点明了目标，接下来，就是谈合作的条件了。
赢轩重新提起茶壶，为陈玉楼续上一杯新茶，动作从容不迫。
“陈总把头执掌湘西绿林，耳目遍及三湘四水。我需要曹瑛主力动向的精确情报，尤其是他本人所在位置的实时变化。马振邦和罗老歪的动向，亦需留意。此外，”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当‘意外’发生之时，我需要卸岭的力量，在湘西省各处关键隘口，不要让其他势力进入湘省。”
陈玉楼沉默片刻，指节轻轻敲击桌面。赢轩的要求清晰明确，情报支持和关键时刻的掩护。
风险固然存在，但比起坐等曹瑛扫清障碍后携雷霆之怒席卷湘省，这无疑是将危机扼杀在萌芽、甚至为卸岭争取更大空间的天赐良机！
他眼中精光一闪，缓缓抬起头，伸出了手：“此事，卸岭接了！赢先生，从今日起，湘西绿林，便是先生的后盾。愿与先生携手，护这一方水土安宁！”
赢轩看着陈玉楼伸出的手，脸上那层冰冷的漠然终于化开一丝极淡的、却带着实质力量的微笑。他没有去握那只手，而是将刚刚倒满的那杯茶，轻轻推到了陈玉楼面前。
“以茶代酒，陈总把头，合作愉快。”他举起自己的茶杯。
陈玉楼微微一怔，随即了然一笑，也端起了茶杯。两只茶杯在弥漫着硝烟味的空气中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窗外，远方沉闷的炮声似乎又密集了几分，而听雨轩内，一个新的、足以撬动湘西乃至湘省未来的联盟，在这杯清茶中悄然缔结。
赢轩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仿佛穿透雨云与硝烟，落在了那片血火交织的战场上。他指尖在桌面上一点，一枚早已冷透的茶渣无声地移动，稳稳地落在了象征湘西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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