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伏尔加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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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雾还未完全散去,晨光穿透警局磨砂玻璃时,佐拉正对着医疗室的镜子调整腹带;绷带下化脓的伤口泛着青灰,她抓起伏特加浇在纱布上,酒精混着血水顺着腰线滑进裤腰,她咬咬牙忍住疼痛,就在系衬衫纽扣时,门外传来规律的敲门声——是李泉,永远像钟表般精准的三短一长。

“船长,您找我?”

青年推门时带进走廊的寒气,制服袖口还沾着沙砾。他保持着军姿站在门框投射的光斑里,像棵生在阴影中的白桦。

有件事要通知,关于轮机长李大全同志......佐拉顿了顿,俄语特有的卷舌音此刻显得无比别扭他在掩护行动中牺牲了。

李泉的睫毛颤动两下,靴跟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脊背直挺,右手抬起与眉同高敬了个军礼:报告船长,能否申请2284年春节额外休假五日?他掏出折叠整齐的申请表,家属抚恤流程需要本人到场,而且我婶婶和表妹住在舟山群岛的养殖船上,得有人把军牌送回去。

这次轮到佐拉沉默了,她本来预想着若是李泉情绪崩溃了就好言安慰着,自己回到太空城后再和上级多申领一些抚恤金,但李泉的反应超乎想象:和秦飞雲不同,很淡然,是的,非常淡然,甚至让人怀疑两人不是叔侄关系

“准了,请假报备和绫子说。回到太空城后第一时间给你审批老爹的抚恤金。”

“多谢船长,那我先行告退。”

阿特劳车站生锈的钢梁上挂着夜里低温结上的冰棱。这座建于21世纪初的钢铁巨兽早已褪去辉煌,锈蚀的钢梁如巨兽肋骨般支棱在穹顶,些许晨光从破碎的玻璃天窗斜切而下,在铁轨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站台边缘的电子屏定格在五十年前的时刻表,哈萨克语与俄语交叠的“石油专列”字样在静电干扰中忽明忽暗

秦飞雲低头盯着站台裂缝里冒出的枯草,靴尖无意识地碾碎冰碴,一夜未眠,他想了很多,但终究还是强行将思绪拉回到现在的任务上来,后续有没有追兵他也无法判断出来,越早动身越好,昨夜已经成功和E.O.D.T.总部联络上,总部那边现在正在全面加强太空城的安保暂时无法抽调人手,但与俄罗斯军方打了招呼,只要能顺利抵达莫斯科,秦飞雲他们就安全了。

“全员集合!”佐拉的声音混着车站广播的杂音传来;她斜靠在褪色的小心触电警示牌上,腹部的绷带在军大衣下勒出棱角分明的轮廓,早已拾好行囊的众人也考了过去,李泉从月台阴影里走出来时,秦飞雲的指甲掐进掌心,在沉默中向后退去几步,他还没想好之后要怎么面对李泉。

“大副,杨磊,列车情况检查的如何?”

“核动力列车还剩两节车厢能用,”秦飞雲递上了一份哈方警员给他的检查报告,呼出的白气在空气里凝成霜,“上个实际的老古董,别指望它能跑的有多块,但至少能撑到俄境。”

杨磊用枪托敲了敲月台立柱,锈蚀的金属发出空洞回响;这座曾吞吐全球5%原油的车站,如今只剩半截铁轨倔强地刺入荒原。不远处,核动力列车的铅灰色外壳布满凹痕,车顶的散热鳍片像鲨鱼背脊般支棱着,ε粒子普及后,这些依靠铀燃料的机械恐龙成了工业博物馆的展品——除了在这里;这辆列车过去将无人工厂生产出来的石油通过铁路运往世界各地,现在只作为固定运输食物和基础物资的列车穿越阿特劳地区,警员们将其中两节车厢分开连接上新的车头分给了秦飞雲等人。

“上车前检查武器和其他物资,十分钟后出发。”佐拉裹着警局提供的羊皮袄,腹部绷带在臃肿衣物下隆起可疑的弧度。她掀开列车门时,铰链发出垂死的呻吟,车厢内壁结着盐霜,旧时代的硬座沙发早已被拆光,取而代之的是焊死在钢板上的折叠椅,她倚坐在折叠椅上,透着车窗看着小队的其他人检查个人武器,一言未发。

众人陆续上车,列车门开合带进一阵雾气,李泉带着寒气坐到秦飞雲对面,两人间横亘着工具箱——这是李大全的遗物,哈方巡警在当初出事的地点只找到这个;扳手整整齐齐码在第二层。秦飞雲盯着工具皮套上青藏高原修船留念的烫金字,喉结动了动却发不出声。

备用弹夹。青年将弹匣递过来,指尖避开了交接时的触碰。

当时我该...秦飞雲干涩的嗓音卡在喉间。

追兵用的改装越野车,轮胎纹是美式M35的变种,泰坦工业上个月刚申请过这类轮胎的专利,你可以从这个方向开始调查。李泉将冲锋枪分解又重组,弹簧扣合声清脆如骨节作响,秦飞雲愕然抬头,青年眼中没有他预想的怨恨,只有如轮机舱仪表盘般的冷光。

我不是战术课优等生李泉最后将弹匣卡进冲锋枪,但我叔教过,如果设备故障,那就要查原始设计图。

0700时,列车启动,绫子正用终端扫描铁路线,全息投影在车厢地板上蜿蜒,代表阿特劳的绿点向西北延伸,却在进入俄罗斯边境后不远处突兀断裂。

“俄方半年前就拆了铁轨,”她放大卫星图,伏尔加河沿岸的雪原上散布着枕木残骸,“我问过巡警了,当初说是要建ε粒子中转站,但施工队只立了块牌子,至今没有动工,我们只能把车停在这个位置”

杨磊凑近投影,手指划过伏尔加格勒的坐标:“走河运呢?西伯利亚货轮冬天也通航。”

“这趟货轮只运军需品”佐拉撕开镇痛剂包装,针头扎进脖颈时眉头都没皱“我们得找条捕鱼船。”

车速不快,两个半小时后秦飞雲才看到了界碑。在跨越哈俄边境又向前方行进数公里后,列车逐渐减速直至到零为止,不远处有一座俄罗斯这边的检查站,探照灯扫过车窗时,秦飞雲正将手枪揣进怀里。玻璃外的荒地上,两座瞭望塔像墓碑般矗立,哈俄两国的国旗在风中缠成乱麻。

“证件。”俄方边防兵用手电筒戳了戳车门,防寒面罩让他的俄语带着闷响

秦飞雲不紧不慢的将他们几人的证件全部交由边防兵检查,直到检查艾尔薇拉的证件时,边防兵抬起头,看向艾尔薇拉的眼神里充满了质疑,他打着手电筒又仔细打量了几下,这才继续说话:

“德国佬去莫斯科做什么?”

“递交页岩气勘探报告”她拽了拽毛线帽遮住发梢,随便编了个理由“贵国能源部签的合资协议。”

在询问过边防兵之后才得知,这条停止施工的铁路是因为ε粒子中转站重新决定在萨拉托夫建造,而且因年久失修上层也决定放弃这条使用了几百年的铁路

秦飞雲他们现在在阿斯特拉罕附近,这里是伏尔加河流经的最后一个城市,在用几包烟和一些食物“交换”后,边防兵将他们拉到了城镇上。秦飞雲原以为这里会很冷清,但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证明一切

“先去码头的酒馆喝一杯把,我认识这里的老板,之前还来过几次”

与其他人不同,佐拉反倒兴致勃勃,她轻车熟路的带领着其他人从城市的一头穿越到另一头,因现在是冬季且不是捕鱼季,码头停靠的渔船很少,只有几个工人在那里边抽烟边闲谈着,时不时捡起脚下的石子砸向结了厚厚的一层冰的河面

一行人在酒馆等到了下午,虽然秦飞雲一再劝阻佐拉负伤在身后面还有动手术不要过度饮酒,但这位行事风格粗犷的女船长还是在一杯杯伏特加下肚后终于成功将自己灌醉,直到他们要搭乘的捕鱼船来时还没醒酒。

“船来了!”李泉指向河面,一艘锈迹斑斑的拖网渔船正破冰驶来,船头站着个穿熊皮袄的老头,他一见到穿着军服且背着枪的众人,就像见到了金光闪闪的金矿一样突然狮子大开口:

“每人五十克黄金!”老头甩出缆绳,俄语混着不知道哪里的方言“或者两条美国烟!”

秦飞雲将最后两包未拆封的万宝路拍在甲板上。老头捡起烟嗅了嗅,笑容堆在脸上,但浑浊的眼珠突然盯住艾尔薇拉,又很是遗憾的摇摇头:“德国妞再加价。”

“开船,等到了岸我给你钱”秦飞雲皱着眉,他不想多费口舌,但是这船夫很明显在讹诈,而且仗着几人都是军人,公共场合下又不可能为难平民在加价。

“不行,先付钱再开船,不然您另请高就”船夫的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秦飞雲无奈之下将背后的冲锋枪抬了起来。吓得船夫以为他要开枪,立刻趴下缩在船舱里

“加上这把冲锋枪可以吗?这个价足够你去买其他人的命了”

老旧的渔船柴油机喷出黑烟时,秦飞雲终于有时间闲下来,他在个人终端上点开新闻头条,扫了为首几行文字后,其中一条新闻引起了他的兴趣,是关于新.长城太空城的消息,他点开网页,全息投影里,新长城太空城的生态穹顶泛着人造晚霞,播音员用甜腻的声线宣布着

“前些日有民众反馈太空城内警报无故拉响,经技术人员检查,这是因系统升级后,部分线路老化引发的局部停电导致太空城的人工智能系统误判断导致,现已完全修复,官方在此提醒各位民众,圣诞节和元旦将至,请各位民众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平安夜...”

秦飞雲又向下翻了几页新闻,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他以为那场大规模追击战官方肯定会有报道,但现在看来似乎全被压了下去,只有在网络的“角落”里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而另一方面,作为这场纷争的主角,直到目前也完全没有任何关于关于腓特烈大帝号的下落的情报,他甚至特意翻去德国网站和各大论坛搜索

就好像,除了艾尔薇拉外,全体船员都人间蒸发一样,事情能被压到这种局面且不走漏任何风声,他现在对艾尔薇拉身上到底携带了什么秘密更加好奇了

“他们连像素都没改干净。”不知何时艾尔薇拉已悄然站在秦飞雲的身边,她攥紧船舷护栏,怀表链子缠在指间勒出红痕。

“没有腓特烈大帝号的消息,对吗?他们掩盖了这场袭击”

秦飞雲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他关掉终端面向河流,河风卷着冰渣扑进领口。他想起太空城书店里两人初次接触,此刻少女的侧脸近在咫尺,睫毛上凝着霜,像伏尔加河雾凇的枝梢。

“没有,但我也想问问,你知道为何我们降落到地面后也会有追兵吗?”

“我想恐怕是因为这个”艾尔薇拉一开始并不打算向其他人透露自己的秘密,但她总有一种感觉,眼前的这个青年是她可以信任的对象;犹豫片刻后她拉开衣物,将藏在内衬胸前口袋里被体温捂热的数据磁盘掏出

“我的舰长告诉过我,一定要保护好这个磁盘,护送它回到德国”

“你有看过里面的内容吗?”

“这不符合规矩”艾尔薇拉轻摇着头,一板一眼的说着“我无权查看机密内容,若是回国后递交磁盘时上级发现我曾窥探过里面的机密,根据其重要程度,等待我的是军事处罚”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吗?付出了一船人,数十个小队,和一个优秀的轮机长的代价的秘密,到底是多大?”秦飞雲呼出一口寒气,德国军人的作风他之前就有所耳闻,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他算是体会到了,见状他也没再多问,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当中。直到柴油机骤然发出嘶鸣,船身猛然倾斜,艾尔薇拉踉跄着撞进秦飞雲怀中,两人维持着别扭的姿势,她慌忙退开时,怀表表盖弹开的瞬间露出泛黄照片——穿德意志帝国海军制服的青年站在U型潜艇前,眉目与她有几分相似。

这是我曾曾祖父她扣紧表盖,1916年死在日德兰海战,这是他的表,一直传到我手里。

河风掀起她毛线帽下的金发,冰晶粘在睫毛上像泪滴,莱恩家的男人总说,葬在海里比死在床上干净。

秦飞雲摩挲着左臂石膏,想起军校毕业典礼上别在他胸前的勋章,至今挂在他宿舍床头。我教官常说,战场上最讽刺的是……他伸手截住被风吹散的俄文报纸,该死的人往往活成档案里的数字,该被记住的却变成油墨。

汽笛突然撕破河面寂静,伏尔加格勒的灯塔刺透海雾,远处斑驳的斯大林格勒战役纪念碑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秦飞雲看着艾尔薇拉手中的数据磁盘若有所思,他有种预感,幕后黑手不会给他们时间,之后只会越发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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