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家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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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茵河畔的冬夜总是裹挟着刺骨的湿冷,艾尔薇拉蜷缩在车的后座,车窗外的雪粒被路灯切割成细碎的银屑;副驾驶上的军官正通过加密频道与柏林总部核对通行码,他的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仿佛连车载AI都会成为泄密的叛徒。

“少尉,将军在书房等您。”年轻的军官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目光扫过她膝上紧攥的军帽——那顶属于秦飞雲的帽子边缘已磨出毛边,却仍被她固执地扣在怀里。

当艾尔薇拉缓步踏入莱恩庄园时,夜色已深,冬日的柏林正飘着细雪;黑铁雕花大门在她身后缓缓闭合,哥特式尖顶被灰蒙蒙的云层压得低垂,庭院里的雕塑裹着冰壳,像一群沉默的卫兵。她仰头望向主宅尖顶的家族纹章:双头鹰爪下踩着铁十字,积雪覆盖了鹰翼的棱角,让它显得臃肿而笨拙——这里不是华夏的太空城,没有会笑着递来虾饺的东方青年,也没有能让她迷路的人造星空,这固然是她的家,但她并不会高兴。

“小姐,欢迎回家。”老管家接过她的行李,瞳孔扫过她肩章上的鹰徽,“将军在书房等您。”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克制,仿佛艾尔薇拉只是去郊游了一周,而非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

“艾尔薇拉!”

母亲的呼唤裹着哭腔从门厅传来。玛格丽特·莱恩几乎是跌撞着扑向女儿,这位向来以优雅著称的将军夫人此刻双眼红肿,金发凌乱地披散在丝绸睡袍上,睡袍的腰带散开,露出脖颈上未摘的珍珠项链。她死死攥住艾尔薇拉的军装袖口,指尖陷进厚呢布料,仿佛一松手女儿就会化作雪沫消散。

“先让我看看你!”玛格丽特颤抖的手抚上女儿脸颊,指甲在颧骨处刮出红痕,“他们说你乘坐的船爆炸了……那些坏人……你有没有受伤?让医生……”

“母亲,我在这里。”艾尔薇拉轻拍她的后背,目光却越过母亲的肩头,门廊阴影里,施耐德·冯·莱恩倚着罗马柱,兄长向来笔挺的军装皱得像抹布,胡茬在下巴蔓延成青灰色的苔藓。他的右手始终按在腰间的配枪上——那是父亲在他十六岁生日时送的礼物,枪柄上刻着莱恩家的鹰徽。

“父亲呢?”

施耐德冷笑一声,拇指摩挲着枪套上的铜扣:“在书房开视频会议,讨论明年北约军演的分摊比例——毕竟死了几个实习生,哪有军费重要?”

玛格丽特猛地转身,丝绸裙摆扫过地面:“施耐德!那是你父亲!”

“是吗?我还以为是我们敬爱的将军阁下,可惜了。”施耐德言语间丝毫不掩饰他对自己亲生父亲的不满。

艾尔薇拉闭上眼,争吵声忽远忽近,像隔着飞船的舱壁。书房的门虚掩着,石壁灯将莱恩将军的影子投在橡木地板上,拉长成扭曲的十字,她叩门的手指刚刚悬在空中,父亲的声音已穿透门缝:“进来。”

她轻轻推门而进,书房弥漫着雪茄与旧皮革的气息,腓特烈大帝号的残骸照片摊在书桌上,焦黑的舰桥撕裂了天鹅绒桌布。

“解释。”威廉.冯.莱恩的声音像淬火的钢,艾尔薇拉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将怀中的数据磁盘轻轻放在桌面上:“任务完成,这是玛尔塔舰长交给我的东西。”

磁盘的金属外壳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威廉没有抬头,钢笔尖在阵亡名单上划出沙沙声:“述职报告写完后明天交到军部,你母亲需要静养,别用琐事烦她。”

“父亲,”艾尔薇拉喉咙发紧,“舰长和船员们……”

“阵亡。”钢笔重重顿在“确认”栏,“你的实习评价我会处理,出去。”

雪花在窗棂积了半指厚,艾尔薇拉盯着父亲后颈的伤疤——那是他唯一肯提及的家族荣耀,二十年前一场战役留下的纪念。

“至少您应该告诉我真相!”她猛地按住阵亡名单,墨水晕染了那些名字,“腓特烈大帝号为什么会被无故袭击,那些追兵——”

“艾尔薇拉·冯·莱恩少尉!”将军终于抬头,灰蓝瞳孔似是冻结着莱茵河的寒雾,“注意你的身份,你应该庆幸自己活着,而不是质疑军部的决定。现在,出去。”

门被摔上的巨响惊飞了窗外的寒鸦,艾尔薇拉一路奔下楼梯,穿过长廊,一拳砸在走廊盔甲陈列架上,护手应声凹陷,指节传来的剧痛却不及胸腔翻涌的窒闷。

嘿!这具马克西米连一世盔甲可是曾祖父从凡尔赛宫赢回来的赌注。带笑的声音从拱廊转角传来,你要是把它揍成抽象艺术,母亲又得念叨三个月。

窗外,施耐德单脚勾着训练场横杆倒悬而下,黑色战术背心被汗水浸透,金发乱糟糟地支棱着

“让我猜猜……这次是德意志军人的荣耀不容玷污,还是感情用事是战场大忌?”

没有搭理自己的兄长,她推开主宅侧门时,寒风卷着雪片灌入,训练场的积雪被踩出凌乱的坑洼,军靴碾碎冰壳,艾尔薇拉抓起墙角的训练剑劈向木桩,剑刃却在半空被另一柄军刀架住,火星飞溅在雪地上。

“这招叫气急败坏斩?”施耐德套上军服,单脚踩在结霜的矮墙上,嘴角叼着的雪茄随着说话上下晃动,“他又拿军规当圣经念了?”

艾尔薇拉瞪着他被烟灰烫出破洞的陆战队制服下摆,兄长永远这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和书房里那个永远挺直脊背的父亲仿佛隔着银河,一直有传闻说二人性格相差太大其实并非亲生父子,但施耐德对此的回应永远是找到造谣者,一拳将对方的鼻梁骨打的粉碎

“和往常一样,这次也是,什么也不让我说。”剑尖深深插进雪堆。

施耐德突然吹了声尖锐的口哨,惊得远处看门的卫兵差点摔了枪,他甩手将军刀钉在木桩红心上,刀柄上系着的粉色丝带在风里滑稽地飘荡着:“你知道吗?华夏有句谚语叫老顽固的耳朵长在屁股上。”

“什么?”

“因为他们只会用那个部位思考。”他夸张地撅起屁股拍了拍,艾尔薇拉没忍住漏出一声笑,又慌忙用手捂住

雪忽然下得急了,施耐德变魔术般从裤兜摸出两罐黑啤酒,冰碴在铝罐上划出蜿蜒的银河:“我听说了,那个救了你的东方小子......”他故意拉长音调,看着妹妹逐渐烧红的耳尖,“叫秦什么来着?飞雲?要不要老哥帮你绑过来?你都将他的军帽抢过来了,我再把他抢过来刚好物归原主。”

“你疯了!”

“陆战队上周刚换了新型运输舰,隐形涂层据说能躲过华夏的轨道雷达。”他屈指弹飞雪茄,烟头在雪地滋出焦黑孔洞,“就说他被海贼劫持了,等生米煮成熟饭......”

艾尔薇拉将啤酒罐砸过去,施耐德偏头躲开,训练手雷从裤袋叮叮当当滚落一地。他突然伸手揉乱妹妹的鬓发,掌心的枪茧刮得她发疼,“说真的,比起当将军的女儿,我更希望你做弄脏裙子的野丫头,嗯,当然,如果这时有个流着鼻涕的东方小子来了,我会将他的屁股都打肿了。”

“哥哥,你再说......”

哎呀呀,咱们的小公主居然会脸红!他踩着沙袋跃上攀岩墙,活像只恶作剧得逞的猴子,别担心,就算要触犯二十条军规,我也会把这位大副先生绑来给你当圣诞礼物。莱恩家的女儿值得整个银河系最……

话音未落,某颗滚到角落的手雷突然开始冒烟——显然是被他刚才摔开了保险。艾尔薇拉还未来得及惊呼,施耐德已凌空扑来将她按倒在地。

轰!

粉色烟雾瞬间吞没整片训练场,警报声中,兄长沾满彩粉的脸从她肩头抬起,嘴角仍挂着那抹混不吝的笑:看,连手雷都支持我的计划——这是命运的色彩啊妹妹!

而此刻,万里之外,正在全力抢修护卫舰的青年突然觉得鼻子发痒,随后打了一个重重的喷嚏,恰好喷在旁边另一名青年的咖啡中。

“我说,这杯咖啡你自己喝了吧”

“帮我重新打一杯需要半小时吗?”

“我去上层买的啊!一次就排了一小时!”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圣诞节到了,但不是艾尔薇拉预想中的那样,是异常冰冷的。

家宴设在西翼宴会厅,水晶吊灯将银餐具照得刺目,长桌一端坐着威廉,另一端的银烛台映着玛格丽特浮肿的眼睑,烤鹅冷透的油脂凝在骨瓷盘边;施耐德用叉子反复戳刺餐巾,刀尖在绣金家徽上捅出破洞:“父亲,三号港的陆战队随时可以出动。”

“吃你的饭。”威廉切开马铃薯,奶油酱汁像苍白的血,“艾尔薇拉,你的述职报告我看过了,军部表彰了你的应变能力。”他再度开口,切肉的动作精确如拆解枪械,酱汁未溅出盘沿分毫,“能在那种情况下保全机密数据,表现勉强及格。”

艾尔薇拉盯着餐盘里的剩菜:“玛尔塔舰长和其他人……”

“阵亡者会得到应有的抚恤。”刀尖划过瓷盘的噪音让她牙根发酸,“你的实习期提前结束,下周去基尔港报道,负责文职工作。”

施耐德突然将酒杯重重砸在桌上,勃艮第红酒在雪白桌布上晕开血泊般的痕迹:“七十三个船员!还有七十三个活人!父亲,您连搜救队都不派,就为了等‘敌方露出破绽’?!”

“上尉,注意你的身份。”将军的瞳孔在烛光中收缩成针尖,“如果情感用事能打赢战争,我们现在该在庆功宴的餐桌上了。”

“什么?他们还活着?!”施耐德无意间在餐桌上泄露出了秘密,他的声音在艾尔薇拉的耳中炸开,她双目圆瞪,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父亲,起身时,餐巾飘落在地。“玛尔塔舰长还活着吗?其他船员呢?为什么……”

“坐下。”威廉的声音比窗外的雪更冷。

“父亲!”

“我说,坐下。”

“够了!”玛格丽特突然抓起茶壶砸向壁炉,滚烫的红茶泼在波斯地毯上,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所有人的表情,“威廉,她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士兵!”

威廉的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弯腰捡起军帽,掸去灰尘后重新戴在自己的头上:“回房间休息,明天开始会有专人负责你的安全。”

深夜,艾尔薇拉蜷在阁楼的老沙发上闭目养神,这里曾是她和施耐德的秘密基地,墙纸下藏着童年刻的涂鸦:一艘歪扭的潜艇,旁边用花体字写着“莱恩号”。那时父亲还会将她扛在肩头,指着重工船坞的军舰说:“总有一天,你会指挥比这更大的船。”

阁楼门吱呀作响,玛格丽特捧着热可可悄然出现。

“你父亲……不是铁石心肠。”她抚过艾尔薇拉的金发,“他书房抽屉里有本相册,是你第一次偷穿你哥的军服时拍的。”

艾尔薇拉苦笑。她当然记得那天:十二岁的她偷穿哥哥的军装,被父亲当场抓获。相册里只有一张照片:她满脸泪痕,肩章戴反,父亲的手悬在半空,不知是要拥抱还是训斥。

“船的事,别怪他。”玛格丽特突然压低声音,“军部的水比你想的深,有人不希望腓特烈大帝号回来……”

话音未落,楼下传来引擎轰鸣,艾尔薇拉掀开窗帘,瞥见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轿车碾过积雪;没过多时,威廉的书房亮起微光。

羊毛地毯吞没了脚步声,艾尔薇拉贴在书房门缝上时,她能清晰的听见父亲在与某人争执。

“……必须销毁所有证据,那艘船绝不能落在海盗手里。”威廉的声音隔着木板传来,沙哑得近乎陌生。

“但幸存者怎么办?”另一个男声带着焦躁的德累斯顿口音,“海贼要求用五艘战列舰和大量枪支弹药交换人质,如果拒绝,他们会在黑市公开舰载数据库……”

“那就让他们公开!”威廉一拳砸在书桌上,“数据库是空的,真正的核心数据早被分成了两份——艾尔薇拉带回的只是一半,另一半还在玛尔塔手里。”

艾尔薇拉的呼吸骤然停滞,七十三个幸存者之一,就有玛尔塔。

“可玛尔塔舰长已经确认阵亡……?”

“不,她还活着。”威廉的声音突然放轻,“火星海贼的谈判视频里有她的背影……施耐德准备带陆战队去火星救人,是你泄露的吗?”

“将军,我发誓没有!”

“最好如此。通知情报部,继续散布假消息,绝不能让这些海贼得逞……这事关整个地球的大事!”

谈话突然中断,艾尔薇拉后退时撞翻盔甲装饰,书房门猛然洞开,威廉站在逆光中,瞳孔缩成冰冷的针尖

“回房间去。”

“玛尔塔舰长还活着!”艾尔薇拉抓住他的袖口,“您明明可以救他们,为什么……”

一记耳光将她掀翻在地,威廉的手悬在空中,第一次露出类似人类的表情——或许那是愧疚,或许只是肌肉抽搐。

“有些棋,必须是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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