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长城太空城的底层隧道像一条蜿蜒的金属巨蟒，冷白的应急灯在头顶规律闪烁，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压短。秦飞雲的靴底摩擦着合金地板，回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层层叠荡。艾尔薇拉走在他身侧，金发束成利落的马尾，深灰色的清洁工制服沾着机油和锈渍——这是她混入货船时穿的伪装。
“你确定这条隧道不会被监控？”她忽然停下，指尖抚过墙壁上一处凹陷的维修面板。
“只有工程部的人知道这里，当然前提是，他们没渗透工程部的”秦飞雲抬手敲了敲面板后的暗格，细碎的静电噪音从通风管道深处传来，“老爹告诉我的，三年前，太空城在每条主干道都加了备用线路，这些隧道就是那时候建的……现在只有老鼠和逃犯会走，我也是第一次来。”
艾尔薇拉轻笑一声，蓝眼睛在阴影中泛着微光：“我现在确实算逃犯。”
两人边走边停，秦飞雲反复确认身后无人跟踪后，他们在隧道中段一处废弃的气闸舱稍作歇息。舱内积满灰尘，但艾尔薇拉丝毫不在意的从工服口袋摸出一根能量棒，掰成两半递给秦飞雲：“柏林特产，加了榛子酱的，尝尝吗？”
秦飞雲咬了一口，甜腻中混着机油味：“所以……你父亲连厕所都安排了女特工盯梢？”他的声音在舱内回荡，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艾尔薇拉轻笑一声，笑声里裹着苦涩：“我父亲的‘保护’向来如此。”她向后仰头，脖颈绷成一道苍白的弧线，“监视我的特工有十二人，四个轮班小组，连浴室通风口都装了东西......不过我哥哥说得对”她突然嗤笑一声，“他们太相信我会乖乖的在家待着，猜猜我是怎么逃出来的？”
三周前，柏林郊外
艾尔薇拉站在更衣室的落地镜前，指尖抚过军礼服上的纽扣，镜中倒映着两名女特工的身影——她们伪装成女仆，连低头熨烫衣领时都保持着标准的警戒姿势。窗外，小型无人机像蜂群般绕着庄园盘旋，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进行一次扫描确认她是否还在屋内。
“小姐，施耐德少爷的车到了。”一名女特工机械地汇报，手中的熨斗精准地避开边缘。
艾尔薇拉面无表情地戴上军帽，自从几天前偷听之后，父亲便以“保护”为名将她软禁在这座“镀金牢笼”中；卧室的通风管道被焊死，光脑终端只能访问军方过滤过的新闻，甚至连浴室都装有热感应装置——美其名曰防止她“意外滑倒”。
今天她被特许批准外出，理由很简单，作为腓特烈大帝号“唯一”的生还者，且又完好护送机密回国，她应该有资格得到勋章，就连她还没读完的母校都写了信寄到庄园来——她没看，但是大致知道里面的内容是什么了。
车门被拉开时，首先迎接她的还是兄长施耐德那混不吝的笑。
“我的小公主，出门透个气要不要发表一下万字感想？”
“哥哥，请你不要对我开这么无礼的玩笑。”
两人坐在车后座，看似是在互相调侃着，实际是说着只有兄妹之间才懂的话，就连特工看来两人也不过是唠家常，并没有太过在意。
但这次威廉低估了女儿骨子里的叛逆，前天深夜，艾尔薇拉在阁楼地板下发现了一台老式无线电——那是她少年时期与兄长玩间谍游戏时藏匿的“秘密武器”。威廉把自己能想到的地方都检查过了，却唯独忘记这里藏着孩子们的许多小秘密。当女特工们因换班出现半分钟的空当时，她迅速调频至一段熟悉的波段。
“施耐德，你在吗？我是艾尔薇拉。”她将声音压得极低，喉间的颤抖却暴露了情绪，“我需要一条‘逃生通道’，听到的话......”
在女特工推门而进的前一刻，无线电那头传来兄长懒洋洋的笑声：“终于受不了父亲的金丝笼了？先说好，被逮到的话我可不替你求情。”
自那之后，两人每天都会在这个固定的时间进行秘密通讯，说来也巧，艾尔薇拉就连个人通讯都会被监听的现在，这台老古董无线电竟然发挥了自它诞生以来最大一次作用：帮助一位贵族小姐“离家出走”。
转机出现在一月中旬，施耐德从基尔港返家休假，在威廉不在时，他总爱在用餐时和母亲还有妹妹吹嘘自己带的陆战队是如何的威猛；某次酒酣耳热之际，艾尔薇拉故意用叉子敲响酒杯：“哥哥，下周陪我去慕尼黑看雪吧？还有，听说新天鹅堡的冰雕展不错，我想顺路去看看——”（哥哥，下周，有没有机会？）
“哦，当然可以了，我亲爱的妹妹自上次授勋后已经在家很久没外出了”施耐德的眉毛跳得像受惊的毛虫，“据说这次有很多人参加，你一定要挑一套好看的礼服。”（人多，鱼目混杂，好机会）
监视她的特工们果然被迷惑了。艾尔薇拉的行程表被同步到家族内网，安保抽调了三分之二的人手去布置慕尼黑的“安全屋”，艾尔薇拉在卧室地毯下摸出施耐德留下的纸条，上面写了一串地点和坐标。
“那天的监控录像现在应该还在家族服务器里。”说到这里，艾尔薇拉勾起嘴角，“在新天鹅堡那边，我提前穿好了女仆的制服，我们家随行的厨师岁数大了眼睛不好，误把我当成那些特工了”
逃亡的过程像精密齿轮般咬合：跳窗后，她在门前的垃圾桶里拿走了施耐德为她准备好的假身份证和现金；随后钻进装卸垃圾的货车一路远离了几百公里，后又混迹在移民劳工中登上前往伊斯坦布尔的货船。最惊险的一刻发生在迪拜中转站，此时距离她逃走已经有了两三天，两名便衣特工差点在检疫口认出她——直到她抓起路边的机油抹脏金发，用和佐拉学来的俄语大骂着“苏卡不列”推开他们才冒险躲过一劫。
这之后，她就跟着这些劳工一路在各个国家之间辗转反侧，终于在几天前买到了一张通往新.长城的机票
“……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吗？”艾尔薇拉的声音将秦飞雲拉回现实，隧道尽头隐约传来机械的嗡鸣，她下意识贴近墙壁，“我父亲不想向海盗妥协，而军方上层宁愿让腓特烈大帝号永远埋在火星，秦，现在还有七十三个幸存者，我父亲的决定，真就是正确的吗？”
弃车保帅，或者说，电车难题，这秦飞雲再熟悉不过了，假设从一个功利主义者的观点来看，明显的选择应该是放弃这些幸存者，要知道那些海贼是不会讲信用的，即使用一批军备换回人质不代表他们后续不会继续制造乱子，但是反过来说，一旦放弃这些幸存者，就会成为一个不道德行为的同谋——你要为这些人被杀死负部分责任；然而，有的人就会认为，身处这种状况下就要求你有所作为，不作为将会是同等的不道德。总之，不存在完全的道德行为。
“磁盘里到底有什么？”秦飞雲问得突兀。
艾尔薇拉沉默片刻，从内袋抽出一枚数据磁盘，“我走之前偷偷在父亲的房间里拷贝出来的，它不该烂在电脑里。”她的指甲掐进掌心，“有些秘密会吃人，吃得越多，饿得越快。秦，回答我一个问题——这次能不能帮我？”
秦飞雲沉默片刻，靴子轻踩碾碎地上一块金属锈片，他转身走向隧道拐角，声控灯随着脚步声逐盏亮起，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人这个问题，与其说帮她，他自己也想知道问题的答案，自从他将艾尔薇拉带到巡逻船上时，他也注定成为这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了。
跟我来。他忽然抓住艾尔薇拉的手腕，触感比记忆里书店相遇时更冰凉。
秦飞雲拽着她猫腰钻进检修通道，生锈的铆钉划破制服下摆，隧道里的冷光被抛在身后，当检修舱门被推开的瞬间，太空城第二层的穹顶正流淌着星光，艾尔薇拉的脚步在老李川菜霓虹灯牌下顿了顿，橱窗里糖醋排骨的焦糖色与记忆中一模一样，只是今日玻璃上多了一道裂纹。
两碗担担面，微辣。
秦飞雲叩了叩落灰的取餐铃，金属颤音惊醒了打瞌睡的老板。艾尔薇拉蜷进最里侧的卡座，她看向窗外，无意识地将吸管反复折来折去，直到秦飞雲把热豆浆推过来，奶白色雾气模糊了她眼角的血丝；氤氲的水汽从后厨漫出，艾尔薇拉盯着桌布上凝固的污渍，这就是她上次坐的位置，一模一样。
“还要吃宫保鸡丁吗？”
“我要再辣一点的”
太空城的人造星光透过银杏叶的脉络，在长椅上洒下青铜钱币似的光斑；艾尔薇拉仰头望着穹顶，脖颈绷出脆弱的弧度，她突然指向天狼星的方位：小时候我的天文老师说过，那里有颗脉冲星每隔1.3秒闪烁一次，精准得像钟表......”
我父亲是搞科研的。秦飞雲喝着路边售货机买来的罐装咖啡，他说铯原子共振才是宇宙最准的钟——之前还和我打赌如果我能顺利毕业就送我一个小型的；可惜了，他没能看到我毕业。铝罐在他的手中被微微捏扁，那天，仪器爆炸把他和同事...
艾尔薇拉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他肩头，她能感觉到，秦飞雲制服下的肌肉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所以你看，他扯出个苦笑，我确实自由——不用被家族期待绑架，不用在宴会上假笑。但这种自由的代价是......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
转天一早，0830时，顶层军官办公区
王振坤的办公室笼罩在晨雾般的人造霞光中，老人正在把玩一枚象牙棋子，棋盘上的残局像极了此刻的僵持——黑王被白象与骑士围困，却依然保持着进攻的姿态。
“私自接触战地记者，泄露军事机密……”王振坤将棋子重重叩在棋盘上，抬眼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声音像在点评天气“秦下士，你猜军事法庭会判你多少年？或者应该把你塞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艾尔薇拉刚要开口，大校抬手制止：莱恩小姐，令尊今早刚发来外交照会，要求我们妥善处理离家出走的顽劣女儿。他抿了口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眼神，但比起这个，我更感兴趣你们带来的伴手礼，是否能让我打消对年轻人胡闹的印象。
全息沙盘在办公室中央展开，火星诺克提斯迷宫区的地貌被层层解析，当三维投影定位到卡尔提供的坐标时，王振坤的骤然收缩——深达两千米的矿坑底部，腓特烈大帝号的残骸像条被剥皮的金属巨蟒，舰体周围散布着改装海盗船的荧光涂装。
“这样吧”王振坤叹了口气，他也没想到秦飞雲能调查到这个地步，其实他早就知道腓特烈大帝号的事，第一次与秦飞雲见面时他就在猜测对方是不是了解了事情的大概，但并非；这是第二次会面，情况截然相反。
“我给你两个选择。”王振坤竖起手指，“第一，我帮你压下泄密事件，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之后如果泄密……”他指了指天花板，“太空城的垃圾处理系统很高效。”
秦飞雲的喉结动了动，冷汗顺着脊背滑落。王振坤起身踱到落地窗前，“但我还有另一个选择。”他忽然转身，指尖划过全息屏上的火星地图，“一支‘不存在’的舰队，一次‘未经授权’的侦察任务，你们的船不会出现在任何官方记录里——前提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四小时后，归燕号泊位。
赵海成蹲在甲板上抽烟，火星随着骂声飞溅：“妈的，修船修好了，快过年了又要我们出远门去捡垃圾！”
“那‘垃圾’很值钱”绫子将数据板拍在他胸口，“海贼在火星诺克提斯区建了临时基地，至少有三十艘改装舰……”
“这他妈也不应该是我们E.O.D.T.负责啊？！我们是保卫环地轨道不是当宇宙垃圾佬啊！”
“安静！”秦飞雲的声音透过广播炸响。他站在舰艏甲板上，艾尔薇拉站立在他身侧，工装服换成了E.O.D.T.的技术员制服——胸口绣着伪造的编号。
“这位是艾琳·怀特，总部派来的地质学家。”他面不改色地扯谎，“本次任务目标是回收诺克提斯区的矿物勘探数据，各部门按三级警戒配置。”
林澜踮脚举手：“代理船长！能申请危险津贴吗？”
“活着回来再写报告。”
秦飞雲带着艾尔薇拉穿过人群时，杨磊差点摔了手中的导航仪：“代理船长，你这是从哪儿捡又把大小姐捡回来了？！不是吧哥们儿，你真敢做啊？”
“秦，他在说什么？捡回来是？”
“听他扯犊子吧，这一路上有他扯的”
归燕号滑出蜂巢泊位冲破太空城护盾的刹那，人造重力场微微波动，秦飞雲倚在观测窗前看着新·长城的全貌，这座承载着人类野心的钢铁巨兽，此刻不过是漆黑深空中的一粒微尘。艾尔薇拉悄无声息地站到他身侧。
“后悔吗？”她问。
他摇头，“华夏有句古话，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后悔我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引擎喷口在真空中划出幽蓝弧光，舰载AI的合成音冰冷如昔：“目标航路已锁定，预计七十二小时后抵达火星近地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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