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曾经的承诺,现在的回答

换源:

  一声沉闷的枪响,不是能量武器的嗡鸣,而是老式火药子弹的爆鸣。

秦飞雲只觉得左小腿外侧如同被烧红的铁钎狠狠捅穿,剧痛瞬间席卷全身,蛮横地冲垮了他所有的意志力,他眼前一黑,紧握着沉重红色摇柄的双手瞬间脱力,整个人向前踉跄扑倒在冰冷的控制台上;温热的液体迅速浸透了裤子的布料,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艰难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腿上的伤口,带来钻心的锐痛;汗水混杂着灰尘,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滑落,模糊了视线;他猛地扭头,视线穿过弥漫的烟尘和坠落的小石子,死死盯向控制室下方通往廊桥的悬梯入口。

控制室下方的阴影里,一个魁梧的身影如同从地狱岩浆中爬出的恶魔,一步步踏上了悬梯的金属台阶。沉重的作战靴踩在网格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是巴克,他那张被硝烟和油污涂抹得如同恶鬼的脸上,此刻挂着残忍而扭曲的笑意,眼中闪烁着猫戏老鼠般的令人作呕的兴味;而他手中那支黄铜包裹枪柄的大口径左轮手枪,枪口还残留着一缕淡淡的青烟。

“跑啊,小老鼠?刚才那劲头呢?”

巴克的声音带着砂纸摩擦般的粗粝和毫不掩饰的戏谑,他一步步逼近,沉重的身躯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让本就摇摇欲坠的廊桥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停在距离秦飞雲不到两米的地方,居高临下,如同俯瞰一只濒死的猎物。他随意地瞥了一眼头顶破口处悬停的归燕号那冰冷的舰体轮廓,又望了望下方货船尾部挤成一团的幸存者和E.O.D.T.队员们。

“真是感人肺腑的一幕”

巴克的眼扫过秦飞雲染血的裤腿,又扫过那苍白失血却依旧紧抿着嘴唇、眼神倔强的脸庞,语气里充满了赤裸裸的不解和浓烈的讥讽

“为了这群跟你八竿子打不着的德国佬?为了那个破铁片?嗯?”

他微微歪着头,仿佛真的在寻求一个答案,他故意顿了顿,枪口稳稳地抬了起来,黑洞洞的枪口如同深渊,牢牢锁定了秦飞雲的眉心,似乎在掂量着从哪里再开一枪。

“图什么?嗯?没人付你钱,没人会给你颁发闪亮的勋章!甚至,没人会知道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爬虫,是死在火星这个鸟不拉屎的耗子洞里!”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嘲弄,“为了当英雄?为了心里那点可怜兮兮的、一文不值的正义感?哈!”他发出一声极其刺耳的短笑,“值得吗?搭上你自己这条命,还有下面那群…忠心耿耿跟着你来送死的蠢货部下?”

秦飞雲背靠着冰冷刺骨的控制台,左腿的剧痛剧痛让他几乎无法站立,如同无数钢针在反复穿刺;鲜血还在汩汩涌出,在脚下冰冷的金属网格上汇聚成一小滩刺目的暗红,他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内衬,混杂着灰尘黏在皮肤上,带来一种黏腻的窒息感;巴克的每一个字都像毒刺,试图钻进他的脑海。

然而,面对这赤裸的死亡威胁和诛心的质问,秦飞雲的脸上没有出现巴克期待的愤怒、恐惧或是动摇;他的眼神甚至没有聚焦在巴克的枪口上,他只是异常艰难地、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缓缓抬起了没有受伤的右臂,手臂在剧痛和失血的虚弱下微微颤抖,但指向却异常坚定——直直地指向了头顶那个被归燕号主炮轰开的巨大破口,指向了破口之外,悬停在正上方的归燕号。

巴克的嘲弄和质问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他下意识地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顺着秦飞雲那染血的手指望去:

破口处,归燕号的舰艏在他的眼中如同死神的镰刀,那门凝聚着毁灭性能量的“雷神”炮口,幽蓝的电弧已经跳跃到了极致,光芒刺眼,仿佛下一秒就要喷薄而出;而炮口所向,精确无误地锁定了他巴克和秦飞雲所站立的这截悬空廊桥。

紧接着,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刺骨的恐惧,如同毒蛇般瞬间缠绕住巴克的心脏,并疯狂收紧;他脸上那掌控一切的得意瞬间被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所取代;他猛地将视线拉回,死死盯住控制台旁那个脸色苍白如纸的青年。

“他妈的,你不敢!”

话虽如此,但他心里另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只要下面那个青年一声令下,下一瞬间,他和这截廊桥就会化为宇宙中最细微的尘。

秦飞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没有对生的渴望,甚至没有对巴克这个仇敌的愤怒。只有一片近乎真空的、令人心悸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早已做好决断的觉悟。

他清楚地知道代价,也早已在心底无数次描摹过这个瞬间——为了下面那六十六条挣扎求生的性命,为了怀中那枚可能关乎未来的冰冷芯片,为了把艾尔薇拉、赵海成、杨磊他们活着带回那片名为“家”的地方,总有人需要牺牲;而作为将所有人带入险境的人,这牺牲,他当仁不让。

“开炮”

秦飞雲的声音通过耳麦传出,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这两个字,清晰地敲打在归燕号舰桥每个人的耳膜上,也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下方货船上每一个揪心仰望的人心上。

“不——!!!”艾尔薇拉撕心裂肺的尖叫瞬间撕裂了空气,她不顾一切地想要扑向货舱边缘,却被瓦西里和林澜死死抱住,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

“飞雲!你他妈疯了?!”

杨磊在舰桥目眦欲裂,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瞄准屏上那个代表着秦飞雲生命信号的绿色光点,那光点就在代表毁灭的红色瞄准十字中心。他布满汗水的手死死抓住操控杆,指关节捏得发白,如同焊死了一般,无论如何也按不下那个代表着终结的发射钮;巨大的痛苦和挣扎让他浑身都在剧烈颤抖,泪水混合着汗水模糊了双眼。

“不能开炮!不能啊!”

“代理船长!”

“队长!”

下方货船上,瓦西里、林澜、班比诺还有能发出声音的E.O.D.T.队员,以及那些刚刚脱离牢笼、眼中重燃希望的幸存者们,都发出了绝望而悲怆的呼喊。

“开炮”

秦飞雲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命令,如上次一样,没有夹杂着任何多余情绪

“不行,我做不到!”

就在这千钧一发,空气凝固成冰的瞬间

“操!给老子滚开!”

一声炸雷般的咆哮在归燕号舰桥轰然炸响,伴随着肉体猛烈撞击和仪器被粗暴推搡倒地的刺耳噪音;只见主通讯屏幕上,一个庞大又熟悉的身影如同出笼的暴熊,猛地撞开腿脚不便、精神濒临崩溃的杨磊。

是赵海成,他竟然在货船即将升到与破口平齐的刹那,从敞开的货舱门内不顾一切地跃出,利用突击装甲手肘和膝盖处瞬间激发的强磁吸附装置,如同壁虎般扒在了归燕号冰冷坚硬的外壳上;紧接着,他凭借蛮力硬生生撬开了舰身下部的一处检修盖板,带着一身硝烟和尘土,蛮横无比地挤进了舰桥

“老赵?!你他妈疯了?!”杨磊被撞得跌倒在地,又惊又怒地吼着

“闭嘴!”赵海成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饿狼,死死锁定在火控系统的全息瞄准屏上,他脸上那标志性的络腮胡因愤怒和一种近乎狂暴的冷静而根根倒竖;他没有去碰那锁定巴克和廊桥的主炮控制权,反而是他的手指,带着一种与外表粗犷截然相反的精准和迅捷,猛地按在了副武器控制区的速射炮键位上。

“哒哒哒哒哒——!!!!”

归燕号侧舷的四联装近防速射炮骤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四条肉眼可见的死亡火链撕裂弥漫的烟尘,精准无比地轰击在控制廊桥正上方,那本就被主炮轰击震得摇摇欲坠的连接着巨大岩体结构的几处关键支撑点上

巨岩滚落,巴克脸上的惊恐瞬间被死亡阴影覆盖,所有的掌控感在这一刻被纯粹的求生本能碾得粉碎;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充满恐惧的怪叫,再也顾不得近在咫尺的秦飞雲,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向廊桥边缘扑倒翻滚,试图躲避这灭顶之灾

然而,赵海成那张沾满血污的脸上,在舰桥屏幕的光线下,突然露出了一个“老子阴的就是你”的狞笑

就在巴克扑倒,身体重心完全偏移、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致命瞬间,赵海成那粗壮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划过一道残影,归燕号腹部的两组近防导弹发射巢被激发,两枚拖着炽白尾焰的短程格斗导弹,在如此近的距离内,如同被激怒的毒蛇,以近乎直线的弹道,撕裂空气,瞬间便扑到了巴克刚刚翻滚到的位置

轰!轰!

两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在悬空的控制廊桥上猛烈绽放。橘红色的火球瞬间膨胀开来,吞噬了巴克的身影,狂暴的冲击波夹杂着灼热的金属破片和碎石,如同风暴般横扫整个廊桥,浓密的黑烟翻滚升腾着;随后硝烟被崩塌的气流稍稍吹散,原地只剩下一个边缘扭曲翻卷的巨大焦黑坑洞,坑洞周围散落着扭曲变形的金属残骸,烧焦的织物碎片和一滩在火光映照下呈现出暗红色形态难以辨认的粘稠污迹。

毫无疑问,不可一世的“秃鹫”巴克,连同他所有的野心、残暴和疑问,在赵海成这声东击西的绝杀下,彻底被从物理意义上抹除

“哈哈!狗娘养的!跟老子玩阴的?!你还嫩点!”赵海成在舰桥上发出狂野而解气的咆哮,但笑声很快被脚下传来的剧烈震颤所淹没;刚刚赵海成在撤离牢房区时,利用缴获的海贼炸药,安装在基地几个关键承重节点上的高能炸弹,被刚才猛烈的炮击和导弹爆炸彻底引爆;连锁反应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引信,疯狂地向着基地深处蔓延。

“秦!”

艾尔薇拉猛地挣脱了瓦西里和林澜的阻拦,不顾货船剧烈的倾斜和如雨般砸落的碎石,猛地扑到货舱尾部那尚未完全关闭的舱门边缘;她探出大半个身子,金色的长发在崩塌卷起的气浪中狂乱飞舞,朝着下方那个倚在焦黑控制台旁,身影在崩塌的世界中渺小如尘却又无比清晰的身影,用尽全身的力量伸出了手:

“抓住我!!!”

几乎就要晕死过去的秦飞雲猛地抬起头,巨大的落石带着死亡的呼啸擦着他的身体轰然砸下,溅起的碎石如同子弹般击打在身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弥漫的烟尘呛得他剧烈咳嗽,视野一片模糊。

然而,就在这毁灭的混沌中心,他清晰地看到了破口外归燕号冰冷的舰体反射着天光,看到了货船尾部艾尔薇拉那张布满泪痕、灰尘和不顾一切决绝的脸庞,看到了她那只在崩塌背景和纷飞碎石中义无反顾地伸向自己的手。

那只手,纤细,沾满了污迹,却仿佛蕴含着整个世界的希望和重量。

他也看到了巴克留在原地的那滩迅速被落石掩埋的污迹。

为什么?

巴克的质问仿佛还在崩塌的轰鸣中回荡。

为什么?

秦飞雲染血的嘴角,在漫天毁灭的尘埃和震耳欲聋的咆哮中,极其轻微地、却无比清晰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慷慨陈词,他用尽身体里最后一丝源自本能的、对生的渴望和对承诺的执着,猛地将身体从控制台上弹起;左腿的剧痛在这一刻仿佛被某种更强大的意志力暂时压制。他如同扑向光明的飞蛾,在脚下廊桥金属网格彻底扭曲断裂的前一刹那——

他的右手,带着满手的血污和尘土,牢牢地、用尽生命最后力气地,抓住了艾尔薇拉的手!

冰冷粗糙的战术手套,与温热柔软却充满力量的手掌,瞬间紧紧相扣;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彼此的指骨都捏碎。

“拉——!!!”在感受到手上的重量后,艾尔薇拉纤细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命地向后拽去;货舱内,瓦西里、林澜、班比诺等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在瞬间的呆滞后,如同被点燃的炸药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有的抓住艾尔薇拉的腰,有的抱住她的腿,有的甚至直接扑倒在地抱住她的脚踝。

几十手臂,几十副身躯的力量,拧成一股不顾一切的洪流,死命地向后拖拽着

就在秦飞雲的双脚离开廊桥金属网格的瞬间,他刚才所在的位置连同整个控制室廊桥的残骸,被那块如同小山般的巨岩彻底地碾平,而在众人齐心协力的拖拽下,秦飞雲的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硬生生拽进了货舱。沉重的舱门随后死死地关闭,将外面那末日般的崩塌景象彻底隔绝

货舱内一片狼藉,充斥着血腥味、汗味、烟尘味和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与压抑哭泣。秦飞雲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他艰难地侧过头,透过布满裂痕的舷窗,最后看了一眼下方。

那里,曾经是泰坦工业的矿站,是海贼的巢穴,是囚禁了数十条生命的牢笼。此刻,它正在视野中急速缩小、塌陷,最终被翻滚的烟尘和崩塌的山体彻底掩埋,只留下一个巨大、丑陋的陷坑,如同火星表面一道新鲜的、流着脓血的伤疤

为什么?

秦飞雲收回目光,望向货舱内,艾尔薇拉跪在他身边,双手颤抖却坚定地撕开他的裤腿,用能找到的最干净的布条重新按压止血,蓝色的眼眸里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坚定。瓦西里、林澜、班比诺…一张张沾满污迹、带着疲惫却闪烁着光芒的脸庞围拢过来。更远处,是那些相互依偎、低声啜泣或茫然呆滞的幸存者们。

他看到了归燕号那熟悉的轮廓正稳稳地护卫在货船一侧。

答案,就在这摇晃的船舱里,就在这一张张死里逃生的脸上,就在那艘伤痕累累却依旧翱翔的护卫舰上。

有些事,不需要金钱和名声来衡量,只关乎心中那片不容玷污的星空,关乎“生命”二字所承载的重量。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更相信着,与他并肩穿越地狱的船员们。

秦飞雲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释然地合上了沉重的眼皮,将巴克那永远得不到答案的疑问,连同那崩塌的废墟,一起抛在了火星赤色的风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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