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艾尔薇拉也望向窗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归燕号拖着货船,必须异常小心,避免任何剧烈机动导致那艘船解体;你昏迷了大约十五个小时,按照杨磊的计算和绫子的导航,距离‘冰穹一号’的坐标还有不到三小时航程。”
说着,她将用于止痛的药片递给秦飞雲,但止痛药带来的片刻安宁并未持续太久。秦飞雲闭上眼,试图凝聚心神,但他又突然想起那枚冰冷坚硬的黑色芯片,此刻是否安然无恙?它被自己塞进了胸前最内层口袋,那里紧贴着心脏,但现在呢?他昏迷期间……有没有遗失?有没有被检查?
他猛地睁开眼,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向自己胸前制服内袋的位置摸去。指尖触碰到制服下硬挺的布料,以及布料下那个微小但坚硬的方形凸起。还在,它冰冷而真实地存在着,紧贴着他的胸膛;秦飞雲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去,额头的冷汗沿着鬓角滑落。
“谢谢你,艾尔薇拉。”秦飞雲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真挚,“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也……谢谢你在这里。”他的目光再次与她的蓝眸相遇,这一次,少了几分慌乱,多了几分坦诚的感激。
艾尔薇拉的脸颊又微微泛红,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轻声回应:“这是我应该做的。你是为了……”她顿了顿,没有说出“为了救我们”或者“为了任务”这样的话,只是含糊地带过。
“……才受的伤。而且,我们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她抬起头,眼神恢复了清澈和坚定,“我去通知大家你醒了,他们都很担心。你……好好休息,别乱动。”
“等等,我必须去舰桥!”
秦飞雲在床上挣扎着坐了起来,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秦!你的腿伤!”艾尔薇拉立刻反对,“你必须静养!骨头虽然没碎,但肌肉和韧带的撕裂伤非常严重,现在……”
“扶我起来,艾尔薇拉。”秦飞雲打断她,目光平静却蕴藏着深海般的力量,直视着她的蓝眼睛,“我是归燕号的船长。我的船员们,还有那些被我们从地狱里带出来的人,都在等着我。我不能躺在这里。”
艾尔薇拉看着他苍白却异常坚毅的脸庞,看着他眼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和不容退缩的决心,所有劝阻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她默默地咬了咬下唇,最终点了点头,小心地搀扶住他的右臂,将自己的肩膀借给他作为支撑。
通往舰桥的通道似乎变得格外漫长,通道里偶尔有匆忙走过的船员,看到这一幕都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脸上露出惊讶和担忧的神情,但当他们看清秦飞雲那张苍白却写满不容置疑的脸时,都默默地退到一旁,无声地行注目礼。目光中有担忧,有敬佩,更有一种找到了主心骨的安定。
沉重的舰桥气密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被巨大观测窗占据的前方视野,窗外是那颗巨大、荒凉的赤红色星球;下方是闪烁着各种数据和光点的控制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臭氧味、机油味,以及一种大战过后特有的疲惫却紧绷的气息。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聚焦在门口那个依靠着金发少女、单腿站立的身影上。
死寂。连仪器运行的嗡鸣声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紧接着——
“飞雲!”杨磊第一个从导航席上跳了起来,动作牵扯到他包扎着的大腿,疼得龇牙咧嘴,脸上却绽放出巨大的、毫无保留的狂喜笑容,“我就知道你这小强命硬!阎王爷都不收!”
“船长!”绫子从战术屏前抬起头,苍白的脸上瞬间有了光彩,眼眶甚至微微有些发红,她飞快地抹了一下眼角,声音带着哽咽,“您…您感觉怎么样?”
李泉默默地从轮机控制台前转过身,沾满油污的脸上没有任何夸张的表情,只是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了如释重负的光芒。他对着秦飞雲,用力地点了点头。
瓦西里正抱着他的宝贝伏特加酒瓶(虽然里面现在可能装的是水),见状咧开大嘴,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笑容,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俄语大声嚷嚷了一句什么,大意是“好样的!”
林澜则直接捂住了嘴,星空美甲在灯光下闪烁,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
而站在战术板前,正和玛尔塔舰长低声讨论着什么的赵海成,猛地转过身。他那张络腮胡几乎遮住半张脸、平时总是写满暴躁和不满的面孔,此刻也清晰地闪过一丝动容。他没有说话,只是抱着粗壮的胳膊,对着秦飞雲的方向,同样用力地点了点头。那眼神里,是经历过生死与共后,一种无需言说的认同和尊重。
玛尔塔舰长也看了过来。这位经历了地狱折磨、浑身是伤却依旧挺直着脊梁的德国女军官,此刻也微微动容。她看着秦飞雲苍白的面容和那条无法落地的伤腿,又看了看用尽全力支撑着他的艾尔薇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最终也对着秦飞雲,郑重地点了点头。
舰桥内,一种无声的、滚烫的暖流在流淌。没有欢呼,没有掌声,但每一道目光,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凝聚着最深沉的情感和力量。
秦飞雲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熟悉的脸庞,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眼眶,酸涩得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咽,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里充满了舰桥特有的味道,此刻却让他感到无比的安心和力量。他轻轻拍了拍艾尔薇拉搀扶着他的手臂,示意她可以稍微松开一些。艾尔薇拉会意,小心地调整姿势,让他能更稳定地单腿站立。秦飞雲挺直了腰背,尽管这个动作让他左腿的伤口再次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他的声音却异常平稳、清晰,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在寂静的舰桥中响起:
“各位,”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我回来了。”
简单的四个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首先,”秦飞雲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我以归燕号代理船长,E-07编队战术长的身份,向你们所有人——每一位船员,表达我最深的感谢和最崇高的敬意”
“我们做到了!”秦飞雲的声音再次扬起,充满了穿透星海的穿透力和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我们活下来了,带着该带的东西,带着该救的人,从那个该死的火星耗子洞里爬出来了。这不是运气,是你们每一个人,用命拼出来的”
他强忍着左腿的剧痛,依靠着艾尔薇拉的支撑,尽最大可能地挺直了身躯,对着舰桥内所有的面孔,深深地、无比郑重地鞠了一躬。这个动作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湿透后背,但他坚持完成了。
“我们是一个整体,是E-07编队。今天,在这里,在火星这片陌生的星空下,我们证明了,归燕号不是一艘船,而是一群愿意为彼此赴死的人组成的家。无论前路还有多少艰险,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有闯不过去的关。”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地射向前方的观测窗,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现在,目标——火星南极,‘冰穹一号’科考站,杨磊,报告距离和状态”
“是!船长!”杨磊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洪亮,充满了力量,一扫之前的疲惫和伤痛感。他飞快地在导航仪上操作着,一串数据立刻投射到主屏幕上。“距离目标区域还有最后一百二十公里,船体状态稳定,牵引力场正常。货船维生系统由我船持续供能,状态暂时平稳;预计一小时内抵达科考站空域。”
秦飞雲的目光扫过主屏幕上那不断跳动的坐标数字,最终落在那片逐渐被冰雪覆盖、呈现出一种奇异蓝白色彩的南极冰原边缘。“全舰保持警戒,绫子,继续尝试建立与科考站的通讯。李泉,确保引擎随时待命。赵班,你的人轮换休息,但武器不能离手。”
“明白!”整齐的回应声在舰桥响起,疲惫被一种新的、充满希望的力量所取代。
归燕号,这艘伤痕累累却斗志昂扬的钢铁之燕,拖曳着身后那个巨大的、沉默的金属负担,坚定地划破火星稀薄的大气,朝着冰原边缘那片象征着古老人类探索精神和可能存在的避风港,加速驶去。
窗外,赤红的荒原逐渐被无垠的白色冰盖所取代,刺骨的寒意仿佛能透过厚厚的舰体传递进来。在那片蓝白交界的混沌边缘,一个微小的、规则的几何体轮廓,正随着距离的拉近,在皑皑冰雪和裸露的深褐色古老岩层之间,变得越来越清晰。
它像一个孤独的哨兵,又像一个沉默的谜题。巨大的半球形穹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边缘闪烁着金属的冷光。数根粗大的、包裹着保温层的管道如同巨蟒,从主体建筑延伸出来,深深扎入冰盖深处,一个相对低矮的长方形结构紧挨着穹顶,整个建筑群显得异常坚固,带着一种历经岁月风霜的沧桑感,与周围亘古的冰原融为一体,散发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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