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飞雲迎视着沃纳的目光,那眼神里有探究,有担忧,甚至有隐隐的威胁,但唯独没有虚伪的善意或贪婪。这位老科学家在寻求一种保障,一种对事情本质的认知,以便决定冰穹一号这艘小船是继续提供避风港,还是不得不提前拔锚。沉默在隔离病房里蔓延,沉重得几乎能听到尘埃落地的声音。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秦飞雲极其缓慢地、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他的嘴唇抿成一条刚毅的直线,眼神中没有动摇,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坦诚与决绝。
“沃纳站长,”他的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您和冰穹一号的援手,我和我的船员铭记于心。但关于风暴的源头和去向……很抱歉,我们是E.O.D.T.的军人,有些界限,我无法越过。知道得太多,对您和您的同事,绝非幸事;我能承诺的,只有一点:我们会尽快离开,绝不会让风暴真正降临在冰穹之上。在此之前,请您……相信我。”
沃纳定定地看着秦飞雲,浑浊的眼眸深处透露出一丝被拒绝的愠怒,但最终,这些情绪都被一种更深沉的理解和疲惫所覆盖。他阅人无数,看得出眼前这个年轻人并非推诿,而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守护着一种他认为更重要的东西,同时也在试图保护冰穹一号。
老站长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背在身后的手放了下来。他不再追问,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缓,甚至带上了一丝释然般的淡漠:
“明白了,冰穹一号会履行承诺,提供必要的医疗和基础维护。至于其他……秦下士,希望你的决定,最终能护住你想护住的一切。”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无声地离开了病房。冰冷的寂静再次包裹了秦飞雲,时间一分一秒无情地流逝。腕表上的数字清晰地显示着最后的时间,秦飞雲大脑飞速运转,他相信,自己肯定还有什么没想到的,而一个几乎被他遗忘的片段,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骤然闪现在脑海深处:
“记住,计划A是哄孩子的童话。真正的战士,永远带着计划B和计划C上路——当然,还有藏在靴筒里的计划D。”
王振坤!
秦飞雲的心脏狂跳起来,那串通讯码,是佐拉船长留给他的、直接联系王振坤的私人紧急通道,它绕过所有官方渠道,是真正的底牌
他猛地看向墙角的隔离物品柜。他的个人终端就在里面;不顾左腿的剧痛,秦飞雲咬着牙,艰难地挪动身体,几乎是滚下了床。伤口传来的撕裂感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强撑着,单腿蹦跳着扑到柜门前。柜门有电子锁,需要密码或权限。
“陈医生!陈医生!”
几分钟后,一脸困惑的陈医生再次出现,在秦飞雲急切的、以“需要确认重要任务日志”为由的坚持下,陈医生犹豫了一下,还是用自己的权限帮他打开了物品柜。
秦飞雲一把抓出自己的个人终端,冰冷的金属外壳带来一丝真实感。他迅速开机,屏幕亮起。感谢冰穹的消毒处理,终端还能用。他手指有些颤抖,凭着残存的记忆,在加密通讯界面,一个字符一个字符地输入佐拉留给他的那串冗长而复杂的通讯码。
输入完毕,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发送键,死死的盯着屏幕。没有加密握手过程,没有呼叫提示音,通讯界面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只有一个小小的光标在闪烁。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难道失败了?通讯码失效了?或者……他们已经被……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屏幕中央的黑暗突然如同水波般荡漾开,一个模糊的、没有背景的虚拟头像浮现出来——正是王振坤那张如同石刻般、皱纹深刻的脸。
通讯接通了,但另一端,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秦飞雲能感觉到,那即使隔着虚拟屏幕也依旧锐利如鹰的眼睛,正穿透遥远的空间,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审视他此刻的狼狈和焦灼。
“王……大校。”秦飞雲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沉默又持续了几秒,王振坤才缓缓开口,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秦飞雲同志,佐拉的‘计划D’你果然用了。”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敲在秦飞雲紧绷的神经上,“说吧,让我听听,是什么捅破天的事情,让你在这个时间,从这个地方,用这种方式联系我。”
秦飞雲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最简洁、最快速的语言,将关键信息压缩传递:
“报告,E-07编队,代理船长秦飞雲。当前位置:火星南极,‘冰穹一号’科考站。任务目标:营救腓特烈大帝号幸存船员,基本达成,幸存者六十六人已转移至冰穹一号。我方舰船‘归燕号’及缴获货船均受损,急需维修。遭遇主要敌对势力:诺克提斯区域海贼武装,已确认其头目巴克被击毙。我方人员伤亡:重伤两人残疾一人,包括我本人,其余多为轻伤。当前困境:冰穹一号庇护能力有限,我方无法使用公开频道联络总部。E.O.D.T.七日联络期限将至,请求指示!”
他刻意省略了关于卡尔、关于芯片、关于2315年报告的所有细节,只陈述了“营救幸存者”这一行动本身的结果和当前迫在眉睫的危机。通讯那头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王振坤的虚拟头像一动不动,只有那深邃的目光仿佛在穿透屏幕,审视着秦飞雲话语中的每一个字,以及那些被刻意隐藏的巨大空白。
“火星南极……冰穹一号……六十六名幸存者……击毙巴克……”王振坤像是在咀嚼着这些信息,“秦飞雲同志,你和你的人,真是……干得好大的事。”
没有斥责,也没有赞赏。这句话更像是一种冰冷的陈述,秦飞雲喉头发紧,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王振坤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继续用那种不容置疑的语调说道:“冰穹一号的情况,我知道了。沃纳·施密特博士,是个明白人,也是个能守住底线的人。你们暂时安全。至于七日联络期限……”
王振坤重复了一遍,语气终于带上了一丝情感,“我知道了,总部这边,我会处理。通讯记录会显示你们在执行一项深空长航程巡逻训练时遭遇了强太阳风暴,导致通讯系统暂时性故障,漂流至火星引力圈边缘。为了寻求庇护和维修,就近迫降于UNSA的冰穹一号科考站。这个‘故事’,能暂时应付过去。”
秦飞雲心中一块巨石轰然落地。王振坤出手了,他争取到了时间。
“但是,”王振坤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这个‘故事’的有效期,只有一周。你听清楚,我只为你们争取到额外的一周时间。一周之后,无论你们用什么方法,必须出现在地球轨道;必须带着你救出来的所有人,还有你的船,回来。然后立刻、亲自向我报到,把该交的东西,该说清楚的事情,一件不落地交代清楚”
秦飞雲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制服内袋,那枚芯片的轮廓冰冷而坚硬;王振坤指的,就是这个。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明白。”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认命的疲惫和沉重的压力。他没有选择,一周,是他和整个E-07唯一的生路。
“记住,秦飞雲同志。这次行动,从开始到现在,我对你们的‘容忍’,已经超出了常规条例的极限,也顶着巨大的压力。这额外的七天,是我能做的全部。希望你不要再做出任何更出格的事情。好自为之。”
通讯屏幕瞬间暗了下去,重新陷入一片冰冷的漆黑;舱室里,只剩下秦飞雲粗重的喘息声,生命体征仪单调的“滴答”声,以及左腿伤口处传来的钝痛。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望着隔离病房那惨白的天花板。沃纳的忧虑、陈医生的诊断、王振坤冰冷的警告、六十六名幸存者茫然的眼神、归燕号破损的舰体……还有怀中那枚如同定时炸弹般的芯片,所有的重量,所有的压力,再次如同冰原上呼啸的狂风,将他死死地压在了原地。
脑电波波形图上那持续高耸的基线,似乎又在他的意识深处尖锐地鸣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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