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
一处能俯瞰下方巨大中央生态穹顶全景的旋转观景餐厅,舒缓的钢琴曲流淌在空气中,透明的穹顶将浩瀚的宇宙星空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眼前。地球如同一颗巨大的蓝宝石悬浮在下方,静谧而壮丽。这里的环境与之前硝烟弥漫的战场、肃杀压抑的军事区判若两个世界。
柔和的暖黄色灯光取代了办公区的冷白光,舒缓的蓝调爵士乐流淌在空气中。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的醇香、烤面包的麦香以及煎牛排的油脂气息。这家名为“星尘”的西餐厅格调优雅,舒缓的钢琴曲流淌在空气中。穿着得体侍者无声地穿梭。
秦飞雲和施耐德坐在一个相对僻静的卡座里。施耐德姿态放松地靠在柔软的沙发椅背上,修长的手指优雅地切着盘中五分熟的菲力牛排,动作赏心悦目。仿佛刚才在走廊的“惊世骇俗”从未发生。秦飞雲面前则放着一杯清水,他没什么胃口,左腿的疼痛在坐下后反而更加清晰地折磨着他。
“这里的东西,也就勉强入口。”施耐德叉起一块牛肉送入口中,耸了耸肩,“比起慕尼黑老城区那家百年老店差远了。不过,至少比战舰上的合成营养膏强一万倍。”他端起手边的红酒抿了一口,目光落在秦飞雲身上,带着探究,“别那么拘谨,秦下士。任务结束了,现在是私人时间。况且,严格来说,我们算是……战友?”
施耐德熟练地点了两杯咖啡,想了想,又加了一瓶产自地球勃艮第地区的顶级黑皮诺红酒,他姿态闲适地靠在柔软的沙发椅里,对秦飞雲举了举刚倒上深宝石红色液体的酒杯,笑容依旧带着那种贵族式的慵懒,但眼神里的审视意味淡了些许,多了几分真诚。
“压压惊,也庆祝一下你们活着回来。不过看你的样子,大概更想先处理一下腿伤?”
秦飞雲没有碰酒杯,只是端起自己面前的黑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清醒。他无视了腿伤的问题,目光平静地看着施耐德:“谢谢,不用了。任务期间,禁酒。刚才在走廊……”
“噢,那个啊!”施耐德放下酒杯,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脸上又露出那种促狭的笑意,“开个小玩笑而已,活跃下气氛嘛。看把你和我家小妹吓的。”他顿了顿,笑容收敛,湛蓝的眼眸变得深邃起来,认真地看向秦飞雲,“不过,有些话,虽然是玩笑的方式说出口,但未必没有几分真心在里面。”
“容我失礼,你到底想谈什么,施耐德先生?”
“放松点,秦下士。现在是私人时间,叫我施耐德就行。”施耐德优雅地品着酒,动作无可挑剔,“首先,我得再次声明,我对你没有恶意。相反,某种程度上,我挺欣赏你。能把海贼老巢掀个底朝天,带着一船‘幽灵’从火星军方眼皮底下溜回来,这本事,可不是谁都有的。”他晃了晃酒杯,深红色的酒液在杯壁上挂出漂亮的痕迹。
“说说吧,怎么把我那个从小循规蹈矩、连离家超过十公里都要报备的妹妹,拐带到火星那种鬼地方,还差点一起交代在那儿的?”
秦飞雲皱了皱眉,对“拐带”这个词有些反感,但想到对方的身份和之前走廊里那声石破天惊的“妹夫”,他还是压下了情绪,尽量客观简洁地讲述了从最开始搭救艾尔薇拉,到诺克提斯矿坑的遭遇,以及后续艾尔薇拉主动要求协助、最终一起踏上归途的经过。他省略了大部分惊险细节和机密信息,只勾勒出一个被迫卷入、并肩作战的轮廓。
施耐德安静地听着,脸上的轻佻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和若有所思。当秦飞雲讲完,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与之前的玩世不恭判若两人:
“首先,我要谢谢你,秦。不止是为这次,还有上一次,在哈萨克斯坦。”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
“我这个妹妹,艾尔薇拉……怎么说呢?从小就像只被关在金丝笼里的云雀。家里……规矩多,父亲威廉·冯·莱恩将军,你大概也听说过,是个把荣誉、责任和家族传统刻进骨子里的人,对她的期望,你也大概能猜到。按部就班的学习,循规蹈矩的社交,板板正正的在军队服役,未来大概就是嫁个门当户对的丈夫,继续做一个优雅得体的淑女。”
他嘴角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弧度:“我们俩,大概是家族基因里的‘异类’。我嘛,天性散漫,受不了那些条条框框,早早就跑出来自己闯荡。而她骨子里那份对冒险的渴望,一直被压抑着。她没什么朋友,性格也被压抑得……有些过于安静,甚至可以说,有点孤僻。”
秦飞雲静静地听着,眼前仿佛浮现出年幼的艾尔薇拉,倔强地仰望星空的画面。这与他印象中那个在归燕号上冷静处理伤口、在诺克提斯矿坑里眼神坚毅的她,奇异地重叠在一起。
施耐德目光投向窗外璀璨的星河:“腓特烈大帝号事件,对她打击巨大,但也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身上那些枷锁。她逃了出来,遇到了你们。你知道她回家那段时间,跟我聊得最多的是什么吗?”
他看向秦飞雲,眼神带着探究:“不是家族的烦心事,不是失去战友的悲伤。她兴致勃勃地跟我讲你们如何在哈萨克斯坦的荒原上躲避追捕,如何坐一艘破船去伏尔加格勒,如何面对你们这些……嗯,很有个性的船员。”他顿了顿,目光锁定秦飞雲,“当然,讲得最多的,还是你。讲你如何在绝境中做出那些近乎疯狂的决定。”
疯狂?
秦飞雲盯着自己杯中的黑咖啡,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水面波纹晃动,倒映着他那满是疲容的脸。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听到类似的话了。
施耐德靠回椅背,端起酒杯晃了晃:“说实话,一开始听说她跟着一艘E.O.D.T.的破船,跟着一群……嗯,风格迥异的船员,尤其还有个年纪轻轻的华夏小子时,”他朝秦飞雲举了举杯,“我是不以为然的,甚至有点瞧不上眼。我们德国人,骨子里总有点该死的傲慢,这点我承认。”
“但总之,她不再是那个被关在金丝笼里、只会吟唱固定曲目的小鸟了。那段经历,虽然残酷,但她变得更鲜活,更有主见,也更勇敢。”他直视着秦飞雲的眼睛,“所以,当我知道她又跟着你们跑去了火星,我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荒谬的‘果然如此’。也许,那片混乱的边疆,那种朝不保夕却并肩作战的生活,反而更适合现在的她。”
秦飞雲沉默着。施耐德的话,像是在他心中投下了一块巨石。他从未从这个角度去理解过艾尔薇拉的选择。他一直以为她只是出于责任和报恩,或是被卷入了他们的任务。
“秦,你知道这有多难得吗?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属于自己的一群‘怪胎’朋友。在你们那条破破烂烂却充满生气的船上,在你们那些看似疯狂却无比真实的行动里,她找到了归属感和价值感。这比让她回到家里,继续扮演一个完美的女儿,听从父亲的安排,走一条早已被规划好的、循规蹈矩却了无生趣的人生道路,要强上一万倍。”
“但是,”秦飞雲终于开口,声音低沉,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以你们的家世,以莱恩将军的意志,他会默许艾尔薇拉继续留在E.O.D.T.,继续这种……充满危险的生活吗?”
他清楚权力阶层的规则了,艾尔薇拉的身份和她掌握的知识,本身就是一种“资源”和“风险”。她的父亲,那位位高权重的将军,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长期处于不可控的险境之中,尤其是和一个军衔低微的下士混在一起。
施耐德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轻摇晃着杯中的红酒,看着那深红色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痕迹:“老头子?他当然不会同意。在他眼里,艾尔薇拉这次的‘冒险’已经大大超出了底线。他亲自来接她,就是最好的证明。等着吧,用不了多久,他一定会把她带回柏林,严加看管,然后按照他的蓝图,把她塑造成一个完美的女儿。”
这个答案在秦飞雲的意料之中,但亲耳听到,还是让他心头一沉。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悄然弥漫开来。
“所以,”施耐德放下酒杯,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认真,他直视着秦飞雲的眼睛,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托付的郑重,““秦,我拦不住老头子。艾尔薇拉也反抗不了太久。这就是家族的宿命。我唯一能向你提出的请求是:在她离开之前,在她被带回那个金丝笼之前……好好陪陪她。”
秦飞雲微微一怔。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