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伊莎的运动鞋碾过老城区坑洼的青石板时，后颈的血痂还在隐隐作痛。
唐子然指甲划过的伤口裹着医院的纱布，每一步跑动都扯得皮肤发紧——但最疼的不是肩，是心脏，像被人攥住了狠命揉捏。
东四巷的招牌在暮色里摇晃，褪色的红漆“老周裁缝铺”五个字被风掀起一角，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她扶着斑驳的砖墙站定，手机在掌心烫得发烫，匿名短信的字迹还在视网膜上灼烧：“他知道双子计划的全部真相。”
门环是铜制的蝴蝶形状，她抬手时才发现自己在抖。
指节叩在木门上的声响比想象中轻，像敲在棉花里。
“吱呀——”
门开的瞬间，消毒水混着樟脑丸的气味涌出来。
老周坐在藤椅上，背影像片枯树叶，却在看见她时猛地直起腰，老花镜滑到鼻尖：“小伊……可算来了。”
简伊莎踉跄着跨进门，反手将门扣上。
裁缝铺还是记忆里的模样，靠墙的木架上摆着外婆留下的针线盒，玻璃罐里装着褪色的丝绒带，唯有正中央的八仙桌上，摊着本泛黄的笔记本，封皮压着块镇纸——是外婆常戴的翡翠平安扣。
“您……发的短信？”她喉咙发紧，视线落在那枚平安扣上。
外婆走的那天，这东西还在她枕头下，后来怎么会到这里？
老周没回答，枯瘦的手抚过笔记本封皮：“你外婆走前把这交给我，说‘等小伊的眼睛引出祸事那天，再给她看’。”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泛着水光，“今天上午，暗蝶的人来问过你行踪。”
简伊莎的呼吸一滞。
她蹲下来，膝盖抵着桌沿：“双子计划……原初之瞳……这些到底是什么？”
老周翻开笔记本，纸页发出脆响。
第一页是手写的实验日志，日期停在2008年3月15日，字迹潦草却有力：“原初之瞳计划第72天，双子样本01、02出现记忆共振现象，瞳孔异变频率提升至每日三次……”
“01是你，02是阿瑞。”老周的手指停在页脚两个歪歪扭扭的名字旁，“小伊、阿瑞。十年前那场实验室火灾，你们是唯一逃出来的孩子。”
简伊莎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她抓住桌角，指甲几乎嵌进木头里：“我父母……不是车祸？”
“他们是实验室的研究员。”老周的声音发颤，“想带着你们私奔，被暗蝶发现了。所谓的车祸……是他们给追踪者的‘警告’。”
窗外传来汽车鸣笛，简伊莎却觉得有层玻璃罩扣在耳边，所有声音都变得模糊。
她摸出口袋里的速写本，翻到最新一页——那是艾德瑞晨跑时的侧影，笔锋利落得像他本人。
原来不是偶遇，不是她追着他的脚步跑，是命运早在十年前就把他们的轨迹拧成了一股绳。
“伊莎？”
门被推开的风掀起笔记本页，穿白衬衫的男人站在逆光里，肩背的纱布渗出淡淡血痕。
艾德瑞的目光扫过桌上的日志，喉结动了动：“老周叔……”
“你早知道。”简伊莎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像根刺扎进空气里，“知道我们是实验体，知道我父母的死因，知道重逢不是偶然。”
艾德瑞没说话，只是伸手想碰她的肩。
她猛地后退，后背撞在裁缝架上，珠片装饰的旗袍哗啦落地。
“说话啊！”她抓起桌上的笔记本砸过去，纸张散了一地，“你说要保护我，结果连最基本的真相都瞒着？唐子然被抓时你站在那看，现在又来装什么深情？”
“我怕你想起那些。”艾德瑞弯腰捡起散页，指节泛白，“实验室的电椅，每天注射的蓝药水，还有……”他顿了顿，“你哭着说‘阿瑞，我看不见明天’的晚上。”
简伊莎的呼吸一滞。
有什么碎片突然扎进脑海：铁栏后的小床，消毒水味的夜，身边蜷缩着个温热的小身子，她抽抽搭搭地说：“阿瑞，我右眼又看见外婆倒在地上了……”
“所以你就替我做决定？”她的声音发抖，“你以为我靠装傻活着？我外婆临终前说‘小伊要活在当下’，不是要我活在谎言里！”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喊出来的。
她转身冲向门口，却在触到门把时被人从身后环住。
艾德瑞的下巴抵着她发顶，体温透过衬衫渗进来：“对不起。”
简伊莎闭了闭眼。
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熟悉的雪松香。
可这一次，这味道不再让她安心——反而像道枷锁，把她困在他编织的“保护”里。
她掰开他的手指，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品：“如果连你也骗我……”她吸了吸鼻子，“我宁愿一个人面对。”
门在身后重重关上。
暮色已经沉成墨色，简伊莎站在巷口，手机屏幕亮起——是唐子然发来的定位，地址在城南废弃化工厂。
她摸了摸后颈，那里还留着被唐子然抓伤的刺痛，可异瞳在眼眶里发烫，右眼闪过片段：铁笼里的女孩抬头，蓝紫色瞳孔里有泪。
“子然。”她轻声说，把速写本塞进帆布包最里层，“我来接你。”
化工厂的铁门锈迹斑斑，她蹲在墙根，右眼扫过巡逻的守卫——未来十分钟，他们会在第三个拐角抽烟。
她猫着腰溜进去，靴跟避开地上的碎玻璃，直到听见熟悉的呜咽。
铁笼里的唐子然蜷缩成一团，后颈的鳞片正在消退，见她来立刻扑到栏杆前：“伊莎！他们给我打了抑制剂，我刚才……”
“嘘。”简伊莎掏出从老周那顺来的剪子，“我带你——”
“啪。”
灯光突然大亮。
林婉如从阴影里走出来，红色高跟鞋敲在水泥地上，像催命的鼓点：“欢迎来到暗蝶总部，简小姐。或者……该叫你01号样本？”
简伊莎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转身想跑，却发现退路被持枪的守卫堵死。
唐子然在笼里尖叫：“他们早知道你会来！伊莎快跑——”
“跑？”林婉如轻笑，“沈掌柜等你很久了。”
阴影里走出个穿唐装的男人，面容和善得像邻居爷爷。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按下手中的遥控器：“让我们看看，你最珍贵的‘天赋’是怎么来的。”
墙上的投影仪亮起。
画面里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被按在手术台上，护士捏着针管逼近：“01号样本，准备注射瞳孔强化剂。”小女孩哭着挣扎，却被固定带绑得死紧，针管扎进眼球的瞬间，她的右眼闪过刺目的蓝光——和简伊莎现在使用异瞳时的光，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她后退两步，撞在铁笼上，“我明明是外婆带大的……”
“你外婆是我们安排的监护人。”沈掌柜的声音像毒蛇吐信，“她的任务，就是让你忘记实验室的一切。”
简伊莎的左眼突然刺痛。
她捂住眼睛，却看见更多画面：穿白大褂的女人（是妈妈？
）流着泪给她塞糖，“小伊，等会跟着阿瑞跑，不管听见什么都别回头”；火舌舔着天花板，阿瑞攥着她的手喊“别怕，我带你出去”；然后是一片黑暗，再睁眼时，她躺在外婆的怀里，手里攥着颗化了一半的水果糖。
“不……”她摇着头，指甲掐进掌心，“这不是真的……”
“是真的。”沈掌柜逼近两步，“你的异瞳，你的‘天赋’，都是我们给的。你以为自己是拯救者？你只是——”
“够了。”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艾德瑞站在门口，战术刀在掌心转了个圈，血痕还在衬衫上洇开，“她是简伊莎，是会蹲在路边画我晨跑，会把糖纸叠成星星塞我口袋的简伊莎。”他走向她，把她护在身后，“她的路，从来都是自己选的。”
沈掌柜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痕。
他举起遥控器，却在按下按钮前被艾德瑞的战术刀钉住手腕。
简伊莎看着他痛苦的脸，耳边嗡嗡作响。
她摸出手机，悄悄点开刚收到的视频——是刚才投影仪里的画面，被她录了下来。
“跟我走。”艾德瑞抓住她的手，“回家说。”
简伊莎没动。
她盯着手机里的小女孩，看她在手术台上哭到窒息，看针管扎进她的眼睛。
然后她抬头，望进艾德瑞泛红的眼底——那里有十年前的小火苗，有这半年来的星光，有此刻的坚定。
“好。”她轻轻说，“但回家后，我们要把所有事摊开说。”
艾德瑞点头。
他拉着她跑向夜色，风灌进衣领，简伊莎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裂开——不是信任，是长久以来的迷雾。
她摸了摸右眼，那里还留着刺痛，但这次，她不想逃了。
手机屏幕在兜里亮着，刚录的视频循环播放。
小女孩的哭声混着风声，在她耳边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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