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陵间的风呜咽着卷过,将残留的腐臭味与血腥气搅动,更添几分惨烈后的荒凉。谭小枚盘坐于地,双目紧闭,牙关紧咬,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牵扯着经脉深处未愈的裂痕。然而此刻,她周身赤红火焰的震荡却愈发沉凝,每一次嗡鸣都带着奇异的韵律,如同无形巨锤反复锻打着她体内狂暴的能量。
“嗡——嗡——”
剧痛如潮水般冲击着谭小枚的意志,她脸色煞白,汗如雨下,混合着嘴角未干的血迹滴落尘埃。每一次震荡高峰,她体表玉石般的淬骨光泽便顽强地透出赤焰一分,虽微弱,却越来越清晰、稳定。那是真正的淬骨境根基在被夯实!
刘玄立于她身侧,月华灵力在体内缓缓流转,修复着魔音刺髓带来的隐痛。气海深处,青铜残片散发着温润暖意,一丝丝吞噬着侵入体内的污秽魔气。目光扫视着四周荒丘枯草,黑风寨二当家遁走时那怨毒的眼神和“回禀寨主”的嘶吼犹在耳畔。
“浪琴锻体…引外息合内劲…振其波,荡其纹…筋骨自鸣…”泥丸宫内,残魂的意念如冰线划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魔音锻心…绝境砺骨…此劫…于她…已开通脉之机…”
刘玄心中了然。表妹这强行稳固淬骨境的过程,竟意外契合了锻体诀中筋骨自鸣的要义,那骨鸣如鬼泣之声,正是通脉境大门将启的征兆!他收敛心神,月华清辉将两人周围数丈笼罩,形成一道无形的防阵,隔绝了外邪,也为谭小枚护法。
数个时辰在无声的煎熬与火焰嗡鸣中流逝。当残阳沉入西山,暮色四合之际,谭小枚周身震荡的赤焰光弦猛地一收!
“铮——!”
一声清越如古琴崩弦的震鸣响彻荒野!她体表赤红火焰尽数内敛,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温润如玉、内蕴赤霞的晶莹光泽,自肌肤深处透出,坚固而内敛。一股远比之前精纯、炽热、沉凝的气息轰然扩散,将地上碎石都推开尺许!
淬骨境,稳固!
谭小枚睁开双眼,眸中赤芒一闪而逝,随即恢复清明,只是深处多了一分历经淬炼后的坚韧。她长长吐出一口带着灼热气息的白雾,声音沙哑却透着劫后余生的力量:“成了!”
刘玄紧绷的神经收剑上前:“没事吧?”
“经脉还有些刺痛,但灵力运转圆融多了,焚心赤焰的掌控也……”谭小枚话未说完,脸色忽然一变,猛地捂住左臂。只见她莹白如玉的小臂内侧,一道细微如发丝的黑线悄然浮现,蜿蜒扭动,透着一股阴冷邪异的气息,正是之前竹竿汉子尸毒爪留下的余毒!此刻竟在她突破后灵力波动的刺激下骤然活跃!
“尸毒余孽?”刘玄眼神一寒,月华灵力探入。那黑线如活物般蠕动抵抗,带着一股污秽死气,虽不强,却顽固地侵蚀着新生淬骨境的纯净灵力。
“无妨,”谭小枚咬牙,指尖赤芒吞吐,焚心赤焰化作细针般刺入黑线附近,“正好借这刚稳固的赤焰之力,将它炼了!”赤焰过处,黑线发出滋滋声响,冒出缕缕黑烟,虽被压制,却并未根除。
刘玄当机立断,黑风寨随时可能卷土重来。他目光扫过地上那碎裂的鬼首小幡残片,一丝极淡的、类似幽冥地脉图的阴冷波动残留其上。泥丸宫内残魂意念微动:“阴傀…小术…污秽…弃之…”刘玄不再关注,与谭小枚清理战场,辨明方向,朝着最近的、地图上标注的青石镇疾掠而去。
青石镇依山傍水,虽不大,却是附近散修与行商歇脚之地。踏入略显嘈杂的青石板街道,空气中混杂着灵草、矿石、妖兽材料的气味以及食物的烟火气,总算冲淡了连日荒郊野岭的血腥与紧绷。
两人寻了间不起眼的客归客栈住下。谭小枚急需清除尸毒余孽并巩固境界,刘玄也需要时间消化与二当家一战的体悟,特别是那以魔音之力反冲其节点的凶险法门。
客栈房间内,谭小枚盘膝榻上,面前摊开几株刚买来的清心草和烈阳花。她指尖赤芒流转,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焚心赤焰的温度,将灵草精华提炼出来,融合成一滴滴赤红中带着金丝的粘稠灵液,缓缓滴在左臂黑线之上。每一滴落下,都腾起一股黑烟,伴随着刺鼻的腥臭,黑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同时,她体内稳固的淬骨境灵力也在不断冲刷着经脉,将那阴毒死气一点点逼出、炼化。
刘玄则静坐窗边,闭目内视,气海之中月华灵力如潮汐涌动,泥丸宫内,残魂的意念将方才那场凶险搏杀中关于魔音韵律、力量转换节点的感悟,以及自身如何引动、压缩、共振、反冲的每一个细微步骤,反复拆解、剖析、推演。
“魔音…非力抗…律动…如潮汐…退转之瞬…为…罅隙…”刘玄尝试以月华灵力模拟那宫徵转换间的微妙韵律,在体内经脉中形成细微的震荡。初时生涩,数次险些引动灵力紊乱,但渐渐地,一丝微弱却清晰的“弦音”在他意念深处响起,与外界的嘈杂隔绝开来。
三日后,谭小枚臂上黑线彻底消失,修为稳固。两人决定去镇上的“万宝楼”碰碰运气,看能否找到清除尸毒隐患的玉髓芝,或是滋养神魂的灵药线索。
万宝楼内人头攒动,货架上灵光闪烁。谭小枚正与一个山羊胡管事低声询问玉髓芝,刘玄则在一排古旧书简和残破法器前驻足,泥丸宫内的残魂意念似乎对角落一块蒙尘的、刻着模糊星图的龟甲有所触动。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轻佻的声音斜刺里响起:
“呦,这不是前几日荒丘里,能从黑风寨二当家手下逃出生天的两位俊杰么?啧啧,一个淬骨境初成,一个淬体六重,竟能让鬼笛那老鬼吃了暗亏,灰溜溜遁走,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言语间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与一丝居高临下的玩味。
刘玄与谭小枚同时转身。
来人一袭月白儒衫,手持一柄玉骨折扇,扇面绘着几枝墨竹,看似风度翩翩。面容却透着几分刻薄的苍白,尤其那双眼睛,眼珠转动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阴冷。他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如毒蛇的信子,先在谭小枚的脸庞和身段上扫过,带着一丝令人不适的贪婪,最后才落在刘玄身上,审视的目光仿佛在掂量一件物品的价值。
“阁下是…?”刘玄踏前半步,将谭小枚挡在身后,声音平静无波,目光如寒潭深水,此人气息内敛,隐隐透出的压迫感,竟比那黑风寨二当家还要强上一线!
儒衫男子唰地展开折扇,轻轻摇动,带起一丝奇异甜香的微风:“萍水相逢,何必问名?在下不过是对二位能在那老鬼的百鬼摄魂下全身而退的手段,颇感好奇罢了。”他折扇轻点刘玄,语气带着诱导,“听闻那老鬼的骨笛都裂了缝?小兄弟,是你做的?用的什么法子?说出来,或许…我们能做笔交易。”他笑容温和,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
“藏头露尾!”谭小枚被那目光看得心头火起,刚稳固的境界让她灵力奔涌,一步抢出,指尖赤芒乍现,一道凝练的焚心赤焰化作赤红利箭,撕裂空气,带着灼热的高温直射儒衫男子面门!她性子刚烈,又刚突破,岂容这等阴邪之辈窥探表哥的隐秘?
“哟呵,小妹妹,脾气倒是不小。”儒衫男子不惊反笑,眼中贪婪之色更浓。折扇随意向前一划,动作飘逸如挥毫泼墨。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尖锐的颤音响起!并非金铁交鸣,倒像是无形的琴弦被拨动!一道肉眼难辨的涟漪自扇骨尖端扩散开来,精准地撞上赤焰箭矢。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凝聚的赤焰箭矢竟如同撞入粘稠的胶水,前冲之势凝滞,箭身上的火焰剧曳不定,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缠绕、撕扯!箭矢本身蕴含的炽热高温和狂暴灵力,竟在这诡异的颤音涟漪中飞速消解、溃散!
“音律化形?你是七弦魔君门下?”谭小枚脸色微变,脱口而出。她精研阵法,对音律之道也有涉猎,立时认出这以扇为器、化音波为束缚的手段,像极了传闻中那个亦正亦邪、行事诡秘的魔音宗门!
“哦?小妹妹见识不少啊!”儒衫男子眼中讶色一闪,随即化为更深的阴鸷,“既然知道来历,还敢对本公子出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手腕一抖,折扇由划变拂。
“嗡——!”
那束缚赤焰箭的涟漪猛地震颤!如同无数细密的音波之刃同时切割!
嗤啦!
凝练的赤焰箭矢竟被硬生生震散成漫天赤红星火,四散湮灭!一股反震之力顺着溃散的火焰逆袭而回,谭小枚闷哼一声,如遭重锤,气血翻涌,蹬蹬蹬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俏脸涌上一抹不正常的红晕。对方轻描淡写的一拂,竟让她刚稳固的境界感到灵力震荡!
刘玄瞳孔微缩。此人修为绝对在淬骨境巅峰,甚至可能已摸到通脉门槛!而且其音攻之术诡异刁钻,专破灵力凝聚之物,比那二当家的无差别魔音侵蚀更加难缠。他按住要再次出手的谭小枚,一股沉凝如山、内蕴锋芒的月华剑意弥漫开来,将儒衫男子锁定,冷声道:“我表妹出手莽撞,阁下教训也教训过了。若无他事,请便。”
那儒衫男子感受着刘玄身上散发出的沉凝剑意,以及那份面对强敌冷静如冰的定力,细长的眼睛眯得更紧。中折扇摇动的速度缓了下来,扇面上那几枝墨竹似乎都透出森森寒意。
“请便?”他声音里的虚假温和彻底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沙哑,“小子,你身上有秘密。能破鬼笛的魔音,这份眼力和对灵力律动的掌控,绝非凡俗。本公子对秘密…向来很有兴趣。”他折扇啪地一声合拢,扇骨尖端直指刘玄心口,一股无形的精神冲击波如同锥子般悄无声息地刺向刘玄识海,同时口中阴恻恻道:“是自己跟我走一趟…还是我废了你,再请你走?”
泥丸宫内,残魂的意念如冰针般刺入刘玄识海:“扇开…合…之隙…其音…散乱…如…裂帛…引其…散音…反刺…鸠尾穴…”
就在那阴毒音波即将刺入识海的刹那,刘玄左手五指如抚琴弦,在身前虚空中一拂、一引!
“嗡!”
空气中响起一声极其短促、如同裂帛被撕开的刺耳锐鸣!刘玄这一拂,并非硬抗对方音攻,而是以自身月华灵力模拟对方折扇开合那极其细微的音律散乱之隙,巧妙地一带、一引!
儒衫男子发出的那道无形音波锥刺,被这奇异的一引,轨迹竟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偏转!更有一股源于其自身音波、却被对方引动放大的细微散乱之音,倒卷而回,精准无比地刺向他胸腹之间的鸠尾要穴!那里正是其音攻灵力流转的节点!
“什么?!”儒衫男子脸上的阴冷化为惊骇!他只觉胸口气息猛地一窒,灵力流转竟出现刹那的滞涩!那感觉,就像自己全力打出一拳,却被人轻轻一拨,拳头反而砸在了自己肋下!虽不致命,却难受至极,更让他心底掀起惊涛骇浪的是——这小子,竟能看破并利用他功法运转的节点,怎么可能?
就在他气息微滞、心神震荡之间,一道凝练到极致、快逾闪电的月白寒光,带着刺骨的森然杀意,直取其咽喉!剑光所指,空气仿佛都被冻结!
在死亡的寒意笼罩下!儒衫男子怪叫一声,再也顾不得什么风度,手中玉骨折扇爆出一团刺目的惨绿光芒,仓促格挡!
铮!
刺耳的金铁交鸣伴随着折扇发出的哀鸣炸响!惨绿光芒被月白剑光一斩而破!玉骨折扇上出现一道深深的裂痕!巨大的力量将儒衫男子震得倒飞出去,砰地一声撞在万宝楼坚硬的青石墙壁上,喉头一甜,一丝血迹溢出嘴角。
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怨毒,还有一丝深藏的忌惮。死死盯着收剑而立的刘玄,又扫了一眼旁边虎视眈眈、赤焰升腾的谭小枚,心知今日绝难讨到好处。
“好!好一个扮猪吃虎的兔崽子!”他抹去嘴角血迹,声音嘶哑怨毒,如同毒蛇吐信,“本公子记住你了!还有你这小丫头!今日之赐,来日必当百倍奉还!有种的,留下名号!”
刘玄断剑在手中涌动,声音冰冷如万载寒冰:“滚。”
那毫不掩饰的杀意与轻蔑,让儒衫男子脸色铁青,肺都要气炸。他怨毒地剐了两人一眼,仿佛要将他们的模样刻进骨子里,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飘忽的绿影,撞开围观的人群,狼狈地消失在街道尽头。只有一句充满恨意的嘶吼远远传来:
“家师七弦魔君…定会找你好好叙旧!你们…等着!”
万宝楼内一片死寂。所有看客都被这兔起鹘落、凶险诡谲的交锋所震慑,看向刘玄二人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与探寻。
“表哥,你刚才那一下…”谭小枚凑近,眼中异彩连连,满是惊喜。
刘玄微微摇头,示意她小声,目光凝重地投向儒衫男子消失的方向。黑风寨的麻烦未解,又莫名其妙惹上了一个更诡秘难缠的七弦魔君门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引动对方散乱之音的左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对方音波中的阴冷气息。泥丸宫内,残魂的意念带着一丝冷肃:“魔音…诡道…七弦…非善地…速离…”
就在这时,刘玄气海深处,那枚沉寂的白色月光石,竟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仿佛被那残留的阴冷音波气息所牵引。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