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4章:血脉禁语

换源:

  夜色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将刘氏家族庞大的坞堡重重包裹。族学书阁,这座在白天象征着家族底蕴与威严的巍峨建筑,此刻只剩下沉寂。唯有高悬于飞檐下的几盏气死风灯,在穿堂而过的夜风里摇曳不定,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着檐角廊柱下的深影,却更衬得阁内幽深莫测。

谭小枚瘦小的身子紧贴着冰冷的石柱阴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她屏着呼吸,耳朵捕捉着阁内极其细微的声响——守阁弟子压抑的哈欠声,书页被风拂动的沙沙声,还有远处坞堡更夫那拖沓而规律的梆子声。她脑中清晰地回放着白日里偷偷观察到的景象:三长老批注完最后一份典籍,将那册至关重要的族库丹药目录副本,习惯性地放回了西侧第三排书架最高一层的暗格里。

时机稍纵即逝。油灯爆出一个细小的灯花,守阁弟子被这微响惊动,下意识地揉了揉惺忪睡眼,视线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就在这刹那,谭小枚动了。她没有丝毫灵力波动,仅凭着长年累月在山林间采药、躲避凶兽磨练出的轻捷身法,如同一缕没有重量的青烟,贴着光滑的地面无声滑入敞开的阁门,旋即隐入一排排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投下的厚重阴影之中。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纸张、干燥墨块和淡淡灰尘混合的独特气味。

她猫着腰,在书架的迷宫中快速穿行,脚步轻得像踏在云端。目标书架近在眼前。那暗格的位置很高,几乎紧贴着阁顶的横梁。谭小枚深吸一口气,纤薄的后背肌肉绷紧,足尖在书架侧面几处凸起的雕花装饰上借力几点,身体异常灵活地向上攀升,轻巧得如同一只攀援的灵猴。指尖触碰到那块看似与其他木板无异的暗格挡板。她屏住呼吸,指甲在边缘一个极其微小的凹陷处用力一抠,挡板无声地滑开,露出了里面一册薄薄的、封面泛黄的线装书册。

指尖触碰到书册粗糙封皮的刹那,谭小枚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迅速将其抽出,塞入怀中紧贴胸口的内袋,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一个激灵。挡板被小心翼翼地推回原位。她不敢停留,正准备原路滑下——

“咳……嗯……”

一声含混不清的嘟囔从不远处的书架后传来,伴随着身体在椅子上挪动的嘎吱声。

谭小枚全身的血液凝固,身体僵硬地贴在书架顶端冰冷的木板上,连呼吸都彻底停滞。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眼睫毛上,带来一阵刺痒。她一动不敢动,只能祈祷那守阁弟子只是睡梦中的呓语。

时间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踢踢踏踏,由远及近,伴随着粗重的呼吸。那弟子似乎是在巡夜,脚步声在谭小枚藏身的书架附近停顿了一下。谭小枚的心沉到了谷底,指尖冰凉,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她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隔夜的汗味和劣质烟草的气息。

就在她以为自己暴露,准备不顾一切跳下搏命时,脚步声却懒洋洋地转了个方向,朝着另一排书架走去,嘴里还嘟囔着:“这破差事……连个囫囵觉都睡不成……”声音渐渐远去。

谭小枚紧绷的弦猛地一松,后背被冷汗浸透。她不敢再有丝毫耽搁,像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悄无声息地滑落到地面,身影再次融入书架投下的深暗,朝着阁门的方向潜去。

冰冷的牢房内,腐霉和血腥的气味依旧浓烈刺鼻。刘玄仰躺在冰冷的石床上,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意识却无比清醒地沉入体内那方寸之地。

那根在雷火鞭刑中意外诞生、又在痛苦深渊里顽强存续下来的“弦韵”,此刻正悬浮在气海深处,比之前凝实了许多,散发出极其微弱的淡金色毫光。它如同活物般缓缓地自行旋转、震颤着,每一次细微的波动,都牵引着体内残存的雷火异力。这些暴戾的能量碎片,如同被驯服的野马,在“弦韵”奇异的律动吸引下,一丝丝、一缕缕地被吸附过来,融入弦韵本身。每一次融入,都带来仿佛刮骨抽髓般的剧痛,但刘玄紧咬着牙关,额上青筋暴起,硬生生将这痛苦当作淬炼意志的磨刀石。

谭小枚冒险送来的两颗劣质回元丹,已被他服下一颗。此刻,那丹药化开的微弱药力,如同浑浊的溪流,艰难地在他几乎断裂的经脉中流淌。药力驳杂不纯,带着一股刺鼻的土腥气,运行间甚至带来阻塞的胀痛感。刘玄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股微薄的灵力,尝试汇入那根“弦韵”的运转轨迹。

浪琴锻体诀的口诀在心间流淌:“引气入微,锻体如弦……弦动则气行,弦凝则体固……”他摒弃一切杂念,将全部心神都用来感知弦韵的每一次震颤,尝试着让自己的意志去契合、甚至去引导那玄奥的律动。

起初,那弦韵只是自顾自地旋转、吸纳雷火之力,对这股外来的、浑浊的灵力溪流视若无睹。刘玄并不气馁,一遍遍地在心中观想弦韵的形态,感受它吸纳雷火之力时那种独特的“吸力”波动。终于,当那股驳杂的灵力流再次靠近弦韵边缘时,刘玄抓住弦韵一次细微震颤的契机,意念猛地一凝!

嗡!

弦韵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随即,一股比吸纳雷火之力时微弱得多、但同样清晰的吸力产生。那股浑浊的灵力溪流如同被无形的漩涡卷住,猛地加速,被强行拖拽着融入弦韵之中!

“呃啊!”刘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这股强行拖拽带来的痛苦,与雷火之力灼烧的剧痛截然不同,更像是有无数细小的砂石在脆弱的经脉里粗暴地刮擦而过,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令人作呕的阻塞感。劣质丹药蕴含的杂质,此刻成了痛苦的根源。

然而,痛苦之后,却是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被弦韵强行吸纳、提纯后的一缕精纯灵力,终于反馈出来,如同温热的泉水,浸润着他千疮百孔的经脉和干涸的气海。虽然只有微不足道的一丝,却让他精神猛地一振!有效!这劣质丹药的药力,竟真的被那神秘的弦韵强行提纯、利用了!

他强忍着经脉的刺痛和阻塞感,开始一遍遍重复这个过程:引导驳杂药力靠近弦韵,抓住弦韵震颤的微妙契机,用意念驱动其产生吸力,强行提纯吸纳,再承受杂质刮擦经脉的痛苦,最后获得那一丝宝贵的精纯灵力。每一次循环,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痛苦异常,却又让他感受到力量一丝丝增长的踏实感。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这痛苦的修炼时,气海深处,那根弦韵的根部,一缕极其隐晦、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这波动并非来自弦韵本身,也非刘玄的意志,它古老、沉寂,带着一种近乎永恒的冰冷,如同深渊中沉睡巨兽的一次无意识呼吸,一闪而逝,快得让刘玄以为是心神过度集中产生的幻觉。他下意识地凝神内视,气海却已恢复如常,只有那根淡金色的弦韵在缓缓旋转。

刘玄压下心头的异样感,将全部心神再次投入到对药力的压榨和对弦韵的掌控之中。不知过了多久,当那颗劣质丹药的药力终于被压榨殆尽,体内驳杂的灵力流彻底消失时,刘玄疲惫地停止了引导。

虽然身体依旧虚弱,背上鞭伤灼痛阵阵,但气海深处那根弦韵的光芒似乎又凝实了微不可察的一分,旋转也显得更加稳定。更重要的是,他感觉自己对这根“弦”的感知和掌控,有了一种模糊的、却又真实存在的进步。这不再是完全被动地承受它的存在,而是开始尝试着去理解、去引导它的力量。

他缓缓睁开眼,黑暗中,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亮得惊人,如同在绝望深渊中重新点燃的火焰,冰冷而坚韧。他艰难地支撑起身体,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从怀中掏出那个粗布包裹,拿出剩下的一个硬邦邦的杂粮饼和一小块咸肉,慢慢地、用力地咀嚼起来。食物粗糙得划嗓子,却带来一种实实在在的饱腹感,支撑着他残破的身体。

就在他费力地吞咽着最后一点食物时,牢房外幽深的甬道里,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脚步声,轻盈而迅疾,带着一种熟悉的节奏。

刘玄动作一顿,锐利的目光投向牢门方向。

铁锁链哗啦作响,牢门被推开一条缝隙。谭小枚那张沾着尘土、带着一丝惊魂未定却强作镇定的脸出现在缝隙外。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飞快地扫了一眼刘玄的状态,似乎稍稍松了口气。

“表哥!”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喘息,飞快地将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塞了进来,“拿到了!丹录副本!”

油纸包落在刘玄脚边。谭小枚不等他回应,语速急促地继续道:“三长老那里守卫太严,我…我只抄录了关于‘赤炼洞’附近可能出现的几种丹药记载,还有…还有解除雷火鞭毒麻痹之症的方子!都在里面!”她一边说,一边紧张地回头张望甬道深处,“我得走了,换岗的马上要来了!”

刘玄的目光落在那个油纸包上,又抬起,深深看了谭小枚一眼。少女额发被汗水黏在鬓角,脸颊上蹭了一道灰痕,眼神里却跳动着成功后的兴奋和对他处境的忧虑。

“小心。”刘玄的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谭小枚用力点了点头,身影迅速缩回黑暗,牢门被轻轻带上,锁链再次哗啦作响锁死。

甬道里轻盈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牢房内重归死寂,只有刘玄粗重的呼吸声。他弯腰,伸出依旧带着血迹和泥土的手,捡起那个带着谭小枚体温的油纸包。入手有些分量,纸包被细麻绳仔细捆扎着。

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紧紧攥着它,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分量。背上的鞭伤似乎也因为这油纸包的存在而减轻了一丝灼痛。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上眼,积蓄着力量,等待着下一个时机的到来。气海深处,那根淡金色的弦韵,在他沉静的心神下,无声地、稳定地旋转着,仿佛在积蓄着下一次更强的律动。

冰冷的油纸包在掌心散发着微弱的暖意,是谭小枚残留的体温,也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刘玄靠着粗糙的石壁,后背的鞭伤传来阵阵灼痛和深入骨髓的麻痹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的痛楚。他闭目调息片刻,积攒起一丝力气,这才借着牢房高处气窗透下的微弱天光,颤抖着手解开细麻绳,一层层剥开油纸。

里面并非书册,而是几页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粗糙黄麻纸。纸页边缘毛糙,显然是仓促间从某个本子上撕下。墨迹未完全干透,带着一股淡淡的松烟墨香,字迹娟秀却略显凌乱,显然是谭小枚在极度紧张下匆匆抄录。

刘玄的指尖拂过那些墨字,仿佛能感受到少女书写时急促的呼吸和心跳。他凝神看去。

最前面几行,赫然是关于“赤炼洞”的记载:

赤炼洞:位于家族后山禁地边缘,地脉阴煞汇聚,瘴气弥漫,多生异种毒虫、阴寒属性灵草。洞内深处有天然雷火石矿脉,伴生狂暴雷火煞气,非淬体有成者不可轻入。

刘玄的目光在血纹草和寒玉髓上停顿片刻,尤其是可中和火毒、麻痹之症几个字,让他心头微动。这正是他背上雷火鞭伤带来的最棘手的后遗症之一。

他继续往下看,是谭小枚重点抄录的解除鞭毒麻痹的药方:

解雷火麻痹散方:

主材:寒玉髓三钱(研磨成极细粉)、清心草二两(年份十年以上,取其根茎汁液)、无根水一碗。

制法:

1.清心草根茎捣碎,纱布滤取汁液,与无根水混合。

2.寒玉髓粉缓慢、分次加入混合液中,边加边以木棒或玉棒顺时针匀速搅拌,直至完全溶解,溶液呈淡蓝色半透明状。

3.(若用血纹草)取新鲜血纹草叶片一片捣碎,纱布挤压取一滴汁液,滴入上液,迅速搅拌三息,药液会短暂沸腾呈淡红色,旋即恢复淡蓝。

4.用法:待药液冷却至微温,外敷于伤处。每日一次,麻痹散之毒可渐解。

刘玄的目光在血纹草和一滴汁液上反复流连。这味霸道的辅药,竟与赤炼洞有关,且其特性蕴含微弱雷火煞气,可短暂刺激气血,与他体内那根靠吸纳雷火之力淬炼而成的弦韵隐隐相合!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迸溅的火星,在他心中亮起。

他强压下翻涌的思绪,看向最后一页。上面是谭小枚用更小的字迹补充的几行:

表哥,看守的师兄们私下议论,震长老因云峰少爷重伤之事震怒,已暗中在族中发布悬赏:谁能从赤炼洞深处带回一枚完整的三阳雷火石或找到赤炼洞异动根源,赏淬骨丹一枚,家族贡献点三百!但…听说洞内深处煞气比以往更重,已有两名试图探查的旁系弟子重伤被抬出,昏迷不醒,像是神魂受了冲击。务必小心!——表妹

“三阳雷火石…异动根源…神魂冲击…”刘玄咀嚼着这几个词,眼神锐利如刀。刘震的悬赏,印证了昨夜风中听到的只言片语,也指明了赤炼洞的危险性急剧提升。这危险,或许就是他的机会!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几页承载着希望与警示的黄麻纸重新折叠好,贴身收藏。冰冷的纸张紧贴着胸口,却仿佛燃着一团火。

“寒玉髓…清心草…无根水…”刘玄在心中默念药方。清心草不算罕见,后山外围就能采到。无根水也好办,收集清晨露水即可。关键在于主药寒玉髓,以及那味霸道的辅药血纹草,都需要深入赤炼洞!

以他目前的状态,闯入赤炼洞无疑是九死一生。但留在牢中,不过是等死,或者被刘震找机会彻底废掉!背上的麻痹感时刻提醒着他伤势的严重,没有解药,他连恢复行动力都困难,更遑论修炼和反击。

“必须尽快恢复行动力…必须拿到寒玉髓和血纹草…”刘玄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他再次闭上眼,心神沉入体内。

气海深处,那根淡金色的“弦韵”依旧在缓缓旋转,比之前凝实了些许,散发出微弱的毫光。它如同一个初生的核心,自行吸纳着残存在经脉角落的雷火异力碎片,每一次吸纳都带来剧痛,却也让它自身更加坚韧。

刘玄尝试着主动去引导它。他将意念集中在那根弦韵上,如同试图拨动一根无形的琴弦。浪琴锻体诀的口诀在心间流淌:“引气入微,锻体如弦…弦动则气行…”

他集中全部精神,想象着自己的意念化作一缕清风,轻轻拂过那根弦。

嗡…

弦韵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旋转的速度似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加快。一股微弱的吸力从弦韵上散发出来。刘玄心中一喜,立刻引导着体内谭小枚之前送来的那颗劣质回元丹残留的最后一丝驳杂药力,小心翼翼地靠近弦韵。

这一次,不再是弦韵被动吸纳靠近的能量碎片,而是在刘玄意念的引导下,主动产生吸力!

那股浑浊、带着土腥气的药力流被无形的力量攫住,猛地被拖向弦韵。剧痛再次袭来,如同无数砂砾在脆弱的经脉里粗暴地刮擦,阻塞感令人窒息。劣质丹药的杂质在这一刻成了痛苦的放大器。

“呃嗯…”刘玄闷哼一声,额上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抠进石床缝隙,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头滚落。

但他咬紧牙关,死死坚持着!他清晰地“看”到,那浑浊的药力流在接触到淡金色弦韵的时候,如同投入熔炉的杂质矿石。弦韵光芒微闪,一股奇异的震荡波纹散开,药力中蕴含的微薄灵力被强行剥离、提纯!那些令人作呕的杂质,则在震荡中被排斥、碾碎,随着剧痛排出体外,在皮肤表面渗出细密的、带着腥臭味的黑色油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