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6章:祠堂夜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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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床上残留着污迹与汗水的印记,空气里弥漫着劣质丹药的土腥气与一丝新生的坚韧气息。刘玄盘膝而坐,双目微阖,心神沉入气海深处。

那根淡金色的弦韵,如今凝实如幼童小指,静静悬浮,每一次微不可查的震动,都牵动着气海内稀薄的灵力的起伏,如同平静湖面投入石子后荡开的同心波纹。背部那道被雷火侵蚀出的沉重麻痹感,如附骨之疽,弦韵震荡之力配合着新生的灵力流,不断地冲击着边缘那道细微的裂口。

每一次冲击,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与一丝丝肌肉重新被唤醒掌控的微弱悸动。这痛处,反而成了刘玄感知自身存在的节点。他不再是被动承受,而是主动引导着弦韵之力,如同精密的锻锤,一点点敲打着那道顽固的伤损壁垒。

“表哥,喝点药汤吧。”谭小枚的声音打破了牢房内的沉寂。她端着一个粗陶碗,里面是熬得浓稠的药汁,散发着苦涩却温厚的草木气息。这是她用仅有的几个铜板,从黑市角落那个跛脚药师手里换来的固本培元药材熬制而成。

刘玄睁开眼,眼底的锐利一闪而逝,小心地接过谭小枚递过来的碗,于温透过粗陶传递到掌心。吹开热气,一饮而尽。药汤的苦涩在舌尖化开,远不如劣质回元丹那般狂暴,却有一股温和的暖流渗入四肢百骸,滋养着疲惫干涸的经脉。

“表妹,辛苦你了。”他看着少女眼下淡淡的青影,声音低沉。

“只要能帮到表哥,一点都不辛苦。”谭小枚摇摇头,眼中是纯粹的关切,“感觉好些了吗?那魔影…赤炼洞的事…”

“伤处松动了一线,是好兆头。”刘玄放下碗,目光投向牢房外那条通往地面的幽深甬道,“至于赤炼洞…那魔影凶险,但未必没有一线生机。那三阳雷火石的悬赏如此之重,家族必有所图,这图谋本身,或许就是我们的机会。洞里的寒玉髓、血纹草,更是我恢复的关键。只是现在…力量还远远不够。”

力量不够,需要更多的资源和时间,而在这弱肉强食的家族底层,这两样都弥足珍贵。

三日后,刘玄获准离开阴冷的地牢。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空气里也带着地面独有的尘土与草木清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后背那道裂口在阳光下似乎又活跃了一分。

他需要药材,最低等的药材也行,来辅助弦韵继续冲击伤口,同时稳固那刚刚凝实起来的弦韵根基。黑市是唯一的选择。

黑市位于家族领地最边缘的废弃石场,乱石嶙峋,人群拥挤而嘈杂。空气中混杂着劣质丹药的焦糊味、妖兽皮毛的腥臊、廉价灵草的土腥,还有汗水与尘埃的气息。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低低的争执声不绝于耳。

刘玄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衫,在摊位间穿行。谭小枚安静地跟在他身侧,目光警惕地扫过周围。刘玄的注意力落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摊位上。摊主是个满脸褶子的干瘦老头,摊上零散摆着几株品相极差、蔫头耷脑的低阶草药,几块灰扑扑的矿石,还有几件蒙尘的破烂兵刃及杂物。

吸引刘玄目光的,是摊子最边缘随意丢着的一件古琴。确切的说那是一张古琴的残骸。琴身由一种暗沉的、带着天然石纹的木材制成,大部分蒙着厚厚的灰尘,琴弦早已断裂无踪,只余下孤零零的雁足和几个生满绿锈的调弦琴轸。琴身侧面甚至裂开了一道寸许长的口子,露出里面同样布满细密石纹的木质。整张古琴死气沉沉,如同路边的枯木。

当刘玄的目光落在那独特的石纹上时,气海深处那根沉静的弦韵,竟毫无征兆地轻轻一颤!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牵引感,从古琴残骸的方向传来,仿佛沉寂多年的死物内部,有某种东西与他的弦韵产生了奇异的呼应。

“老丈,这断弦的木头疙瘩,怎么卖?”刘玄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随意,指着那张残破古琴问道。

干瘦老头抬起浑浊的眼皮瞥了一眼,又耷拉下去,有气无力地挥挥手:“一块下品灵石,或者十个铜板。破烂玩意儿,占地方,拿走。”

刘玄心头微松,正要掏钱,一个带着讥讽的声音响起:

“呦呵?这不是刘家大名鼎鼎的,经脉尽废的刘大少主吗?怎么,地牢里关出毛病了,跑到这黑市捡破烂来啦?”三个穿着赵家子弟服饰的青年挤开人群走了过来,为首一人身材魁梧,双臂肌肉虬结,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正是赵家子弟赵莽。他身后跟着的两个跟班也嗤笑出声。

刘玄眼神微冷,没有理会,将十个铜板放在摊位上,伸手就要去拿那张石纹古琴。

“慢着!”赵莽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按在摊位上,震得几株干草簌簌落下,“这玩意儿,老子看上了!破烂也有破烂的用处,拿回去垫桌角正合适。”他挑衅地盯着刘玄,嘴角微咧,“小子,识相的就滚远点,别挡着爷找乐子。”

摊主老头吓得往后缩了缩,不敢吭声。

“赵莽,凡事得讲个先来后到。”刘玄收回手,站直身体,声音平静无波,但眼底深处已凝聚起一丝寒意,“这琴,我已买下。”

“买下?你付钱了?”赵莽故意拔高声音,指着那十个铜板,“就这?打发叫花子呢?老子出双倍!”他啪地一声拍出二十个铜板在摊位上,震得灰尘飞扬,“现在,它是老子的了!”

周围人群被这边的争执吸引,纷纷投来目光,窃窃私语。赵家与刘家本就摩擦不断,赵莽仗着淬体四重的修为,更是跋扈惯了,无人敢管。

刘玄握紧拳头,指节微微发白。气海深处,那根淡金色的弦韵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意,旋转的速度悄然加快了一丝,发出只有刘玄自己能感知到的低沉嗡鸣。

“赵莽,你不过是赵家一条仗势欺人的狗。”刘玄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这琴,我要定了。你若想动手抢…”他目光如冰刀般刮过赵莽那张横肉堆积的脸,“尽管来试试。”

“找死!”赵莽被彻底激怒,尤其那句“狗”更是戳中了他的痛处。淬体四重的气息轰然爆发,一股刚猛蛮横的气势压向刘玄,右手五指箕张,带着呼啸的风声,直抓刘玄胸口,指风凌厉如刀,正是赵家基础武技“裂石爪”!这一爪若是抓中,足以洞穿普通淬体三重武者的皮肉!

“表哥小心!”谭小枚惊呼,下意识想要上前,却被刘玄一个眼神制止。她只能紧张地攥紧了衣角,体内微薄的灵力暗自凝聚。

刘玄不退反进!在赵莽爪风及体的刹那,他左脚向前踏出半步,身体微侧,险之又险地避开爪击锋芒。同时,他沉腰坐胯,右拳紧握,调动起气海中那根弦韵震荡之力!

嗡!

一股无形却坚韧的震荡波纹,顺着刘玄的拳头悍然轰出!没有绚烂的光影,只有空气被高频挤压发出的低沉颤音!这一拳,凝聚了弦韵新生的力量,更融入了刘玄连日来承受无尽痛苦所磨砺出的冰冷意志!

拳爪并未直接相撞。刘玄的拳头,如同一条滑溜而坚韧的毒蛇,巧妙地擦着赵莽的手腕内侧轰入!

“噗!”

一声闷响,如同重锤砸在坚韧的皮革上。

赵莽脸上的狞笑嘎然而止,随即扭曲成难以置信的痛苦!他只觉一股极其刁钻、带着强烈震荡之力的劲气,如同无数根高速震动的钢针,狠狠刺入他手腕的经脉!那股力量不仅刚猛,更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与撕裂感!

“呃啊!”赵莽发出一声痛呼,整条右臂麻痹酸软,凝聚的爪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溃散!他踉跄着连退数步,每一步都在布满碎石的地面上踩出深深的脚印,脸色煞白,额角青筋暴跳,右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手腕处红肿起来!

“莽哥!”他身后的两个跟班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搀扶。

“你…你这是什么邪功?!”赵莽又惊又怒,死死盯着刘玄,眼神中充满了忌惮与怨毒。淬体四重的力量,竟在一个淬体三重、经脉受损的废物手下吃憋!

刘玄收回拳头,拳面上皮肤微微发红,但眼神锐利如初。他感受着气海内弦韵的嗡鸣渐渐平息,方才的爆发,几乎抽走了他体内大半新生的灵力,后背的麻痹感也因此隐隐加剧,但效果却出乎意料的好。弦韵震荡之力对刚猛路数的功法,似乎有着天然的克制!

“邪门功夫?”刘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对付你这种货色,还用得着邪功?赵莽,带着你的人,滚!这琴,归我了。”他不再看赵莽那扭曲的脸,转身拿起那张布满灰尘的石纹古琴残骸。

入手沉重,木质冰凉,触手处那些天然形成的石纹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韵律。气海中的弦韵再次传来清晰的呼应感,比之前强烈得太多。

赵莽怨毒地刮了刘玄一眼,又恨恨地扫过那张毫不起眼的破琴,最终在同伴的搀扶下,捂着剧痛的手腕,狼狈地挤开人群扬长而去。那二十枚铜板,也顾不上去捡。

“表哥,你没事吧?”谭小枚快步上前,担忧地看着刘玄微微发白的脸色。

“无妨,一点消耗算不了什么。”刘玄摇头,目光却紧紧锁在手中的古琴残骸上,“走,回去。”

回到那间简陋的居所,刘玄仔细拂去古琴上的积尘。暗沉的木料上,天然形成的灰白色石纹愈发清晰,如同干涸河床上的脉络,又似星辰运行的轨迹,透着一股苍凉古拙的韵味。琴身那道寸许长的裂口边缘,木纹扭曲,隐隐透着一种异样的暗沉。

他盘膝坐下,将古琴横置于膝上。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抚过那冰冷粗糙的石纹。

嗡——!

就在他指尖触及琴身石纹的刹那,气海深处那根淡金色的弦韵微微一震!一股远比在黑市时强烈百倍的共鸣感轰然爆发!

刘玄浑身剧烈震颤!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扭曲!他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坠入一片混沌的黑暗虚空。

虚空中,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尽的死寂与冰冷。绝对的虚无包裹着他,如同沉入永不见底的深海。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孤寂与绝望感疯狂滋生,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吞噬、冻结。

就在这意识即将沉沦于永恒黑暗的刹那——

铮!

一声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琴音,如同划破永夜的曙光,森然响起!这琴音并非来自外界,更像是直接响彻在他的神魂深处!微弱、断续,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韧与穿透力!

随着这声琴音响起,膝上那张死寂的石纹古琴残骸,琴身之上那些天然的石纹,竟亮起一层极其微弱、近乎虚幻的朦胧光晕!光晕如水波般流淌,顺着石纹的脉络缓缓蔓延,尤其是琴身侧面那道寸许长的裂口处,光芒更是微微闪烁,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一股难以形容的古老、苍茫、又带着一丝沉重悲凉气息,从琴身弥漫开来。

就在这气息弥漫的刹那,气海深处,那根淡金色的弦韵旋转开始加速,发出兴奋的嗡鸣!一股古老、坚韧的波动,从弦韵核心逸散而出,主动迎向那古琴散发的气息!

两股同源而异的古老波动在刘玄体内和古琴之间,无声地交汇、碰撞、共鸣!

轰!

刘玄的气海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巨石!一幅模糊而震撼的画面碎片缓缓闪现:

无尽的黑暗深处,悬浮着一座难以想象的残破石殿!石殿通体布满与古琴琴身一模一样的天然石纹!石殿中央,并非供奉神像,而是矗立着一座同样由布满石纹的巨石雕琢而成的巨大古琴!那巨琴的形态,与他膝上残骸古琴如出一辙,只是放大了千万倍!琴身之上,缠绕着无数粗大、流淌着污秽黑气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深深没入石殿下方翻滚蠕动的、如同活物般的黑暗深渊之中!深渊里,无数扭曲的、充满恶意的猩红眼瞳在黑暗中睁开!而在那巨琴的琴头位置,一道模糊、却顶天立地的孤高身影盘膝而坐,双手虚按在无形的琴弦之上……

画面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嗬…”刘玄倒抽了一口凉气,从那种奇异的幻境状态中挣脱出来,额头布满冷汗,心脏狂跳不止。膝上的古琴石纹光芒已然隐去,恢复了那副死寂破败的模样。

但他清晰地感知到,气海中的弦韵,在经历了方才那短暂的共鸣后,似乎又凝实了一丝,旋转间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厚重感。让他心神剧震的是,一个极其微弱、沙哑、仿佛从无尽岁月尘埃中透出的低语,断断续续,直接在他的神魂深处响起:

“……石…纹…殿……镇……魔……渊……弦……未……绝……”

这低语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沉重,却又有一种贯穿时空的不甘与执念!声音的来源,并非膝上的古琴,而是藏在他气海深处、那缕刚刚因吞噬魔影而壮大了些许古老的残魂意志!

刘玄瞳孔骤缩,死死盯着膝上那张看似平凡的破琴。

赤炼洞的方向,似乎传来一声极其遥远、又极其沉闷的咆哮。一股无形的阴冷气息如同寒潮,悄无声息地掠过整个刘家上空,让所有人心头莫名一悸。天空,不知何时聚拢起一层压抑的铅灰色阴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