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7章:玄黄血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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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莽那声不甘的痛呼似乎还在耳畔,简陋的居所内,却只剩下粗重的喘息与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刘玄盘膝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脸色微微发白,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气海深处,那缕新生的弦韵黯淡了不少,如同用力绷紧后又松弛的弓弦,微微震颤着,每一次细微的波动都牵扯着背部未愈的伤势,传来阵阵深入骨髓的麻痹与刺痛。

“表哥,快喝了这个!”谭小枚的声音带着急切,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豁了口的陶碗凑近。碗中汤药色泽深褐,散发着浓郁苦涩的味道,却隐隐透着一股温润的草木生机。这是她翻遍屋里仅剩的几样草药,临时熬煮的固本培元汤。

刘玄接过碗,滚烫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深吸一口气,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缓缓向四肢百骸扩散,虽然微弱,却像久旱后的甘霖,稍稍抚平了气海因灵力过度消耗而产生的空虚与灼痛。他长长吁出一口浊气,白气在微凉的空气中凝而不散。

“莽撞了。”刘玄闭了闭眼,感受着药力在经脉中游走,试图安抚躁动的弦韵,“那一下弦震,抽干了气海大半灵力,背上的伤也…蠢蠢欲动。”

“可你打退了赵莽!”谭小枚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随即又蹙起秀气的眉头,担忧地看着刘玄苍白的脸,“那家伙淬体四重呢…表哥,你这浪琴锻体诀好生厉害,就是…太耗灵力了。”她目光转向被刘玄,若无其事地放在腿边那张石纹古琴残骸,布满灰尘的琴身此刻已焕然一新,露出暗沉如铁的木质,上面蜿蜒的灰白石纹如同凝固的雷霆,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沧桑与坚硬。“这琴…真有古怪?”

刘玄没有立刻回答,他强忍着背部的麻痹和身体的虚弱,将全部心神沉入气海。那缕淡金色的弦韵缓缓旋转,每一次转动,都艰难地吸取着药力转化出的丝丝灵力,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干涸的河床。他按照浪琴锻体诀的奥义,引导着这点滴灵力,尝试着去震动体内细微如弦的气血脉络。

“引气入微,非力之强,在乎律动…”三叔公的教诲犹在耳边。他摒弃了刚猛的冲撞,心神专注如一,努力捕捉着气血运行中那微不可察的天然韵律。一丝微弱的震荡之力,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荡开的涟漪,以弦韵为核心,极其缓慢地向周身扩散。所过之处,疲惫欲裂的筋骨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轻柔抚过,发出几不可闻的低鸣,连背部的刺痛都奇异地缓和了一丝。这过程极其缓慢,如同老牛拉车,却是在实实在在地修复着损耗,淬炼着根本。

谭小枚见刘玄闭目调息,气息渐渐趋于平稳,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屋角一个破旧的瓦罐前,揭开盖子,里面是她前些日子偷偷采摘晾干的几味药草。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尖萦绕着一层肉眼难辨的淡青色微芒,这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对草木精气的敏锐感知。她小心翼翼地捻起几片火红的“赤阳草”叶子,又挑了一点散发着清凉气息的“寒星藤”粉末,犹豫片刻,又加了一小片干枯的“铁骨花”的花瓣。

“固本培元…温养经脉…”她口中念念有词,学着药铺伙计的腔调,将药材放入一个小小的石臼中,拿起石杵,笨拙地捣鼓起来。很快,一股混合着焦糊与苦涩的古怪气味弥漫开来。

“咳咳…”谭小枚被呛得眼泪汪汪,看着石臼里那团黑乎乎、冒着可疑青烟的不明物体,沮丧地垮下了肩膀。少女在战斗天赋上或许得天独厚,但这炼丹制药的手艺…实在一言难尽。她懊恼地擦了擦沾上药灰的脸颊,鼻尖也蹭上了一抹黑。

就在这片刻的宁静间,一声粗暴的踹门巨响,如同惊雷般炸开!

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向内倒塌,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片烟尘。门外,赵莽脸色铁青,右手缠着厚厚的布带,抑制不住地颤抖着。而站在他身前的,是一个身材更为高大魁梧的青年,约莫二十出头,面容与赵莽有六七分相似,却更加阴鸷。他双臂抱胸,肌肉虬结,将一件灰色劲装撑得鼓胀,周身散发着一股淬体六重特有的、远比赵莽浑厚的气血压迫感。他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锁定了屋内的刘玄和谭小枚。

“赵狰!”谭小枚惊呼出声,脸色惨白。赵狰,赵莽的亲兄长,外门执法堂的记名弟子,淬体六重,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

“哥!就是这废物!还有那个小贱人!”赵莽指着刘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怨毒,“他用邪门手段伤我!还抢了我的东西!”他目光扫过刘玄腿边的石纹古琴,闪过一丝贪婪。

赵狰嘴角扯出一个残忍的弧度,目光扫过刘玄虚弱的脸,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淬体三重?经脉受损的废物?”他的视线最后落在谭小枚身上,那阴冷的目光让她如坠冰窟,“谭小枚,滚开。否则,连你一起废了!”

“赵狰!你想干什么?”谭小枚虽然害怕,却倔强地向前一步,挡在刘玄身前,体内微弱的灵力本能地运转起来,周身泛起一层极其淡薄的、几乎看不见的青色光晕,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这里是族居之地,你敢乱来?”

“族居之地?”赵狰嗤笑一声,如同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教训一个不知天高地厚、敢伤我赵家子弟的废物,需要挑地方?”他一步踏入屋内,地面似乎都微微一震,淬体六重的气势毫无保留地碾压过来,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沉重。

“表妹,退后!”刘玄低沉的声音响起。他强行中断了调息,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体内灵力不足三成,弦韵黯淡,背部的麻痹感在对方强大的气血压迫下反而被刺激得如同针扎。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惊人,如同淬火的寒星,直视着赵狰,没有丝毫退缩。

“看来是真不怕死。”赵狰眼中凶光一闪,不再废话。他右脚向前一踏,坚硬的地面竟被踏出蛛网般的裂痕!右拳紧握,手臂肌肉绷紧如铁石,皮肤表面泛起一层青灰色的光泽,仿佛覆盖了一层蟒蛇的鳞甲,带着一股滑腻的腥气。

“火蟒劲——蟒突!”

呜!

拳风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一道青灰色的气劲,化作狰狞的蟒首之形,带着腥风,直扑刘玄胸膛!这一拳,霸道刚猛,更蕴含着一股阴毒的穿透力,远非赵莽那种徒具其形的爪功可比!

劲风扑面,刮得脸颊生疼。刘玄瞳孔收缩,体内弦韵受这生死危机的刺激,嗡然一震!他根本来不及多想,几乎是本能地,右手五指成爪,闪电般抓向身旁地面上的石纹古琴!

就在他指尖触及那冰冷琴身的刹那——

嗡!

气海深处,那根沉寂的弦韵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震颤!一股远比之前共鸣时更清晰、狂暴的震荡之力,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这股力量不再是无形无质,而是顺着他的手臂、指尖,疯狂地涌入了石纹古琴之中!

铮——!

一声沉闷、蕴含着奇异穿透力的琴鸣,毫无征兆地从那张死寂的破琴上发出!并非弦动,而是琴身内部无数道天然石纹在震荡之力贯注下,齐齐发出了共鸣!

随着这声石纹琴鸣,一圈肉眼可见的、近乎透明的扭曲波纹,以古琴为中心,扩散开来!

噗呲!

那气势汹汹、凝聚如蟒的“火蟒劲”气劲,撞上那圈扩散的透明波纹,竟如同滚烫的烙铁插入雪堆!青灰色的蟒形气劲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仿佛有形之声),开始溃散、消融,连一丝波澜都未能掀起!

“什么?!”赵狰脸上的狞笑和轻蔑嘎然而止,化为极度的惊骇!他感觉自己这足以开碑裂石的一拳,像是打在了万丈深海最坚韧的礁石上,不,更像是打在了一面无形的、高速震动的铜墙铁壁!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强烈穿透与撕裂感的震荡之力,顺着溃散的拳劲逆袭而上!

“呃啊!”赵狰发出一声痛哼,比赵莽更加凄厉!整条右臂失去了知觉,仿佛被无数根无形的钢针从内部穿刺、撕裂!他踉跄着连退数步,每一步都在地面上踩出深深的脚印,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青,额角青筋如同蚯蚓般暴凸跳动,右臂软软地垂了下来,袖口下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不正常的紫红色!

石纹古琴上那圈扭曲的波纹平息,琴身冰冷死寂,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鸣只是幻觉。只有刘玄知道,气海中的弦韵在发出这一击后,几乎彻底黯淡下去,如同风中残烛。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身体晃了晃,强行稳住,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又被他死死咽下。背部的麻痹感如同苏醒的毒蛇,疯狂噬咬着他的神经。

死寂!

破屋内外,一片死寂。只有赵狰粗重痛苦的喘息声和赵莽因极度震惊而变得呆滞的目光。

“妖…妖法!一定是妖法!”赵莽指着那破琴,声音因恐惧而尖锐变调。

赵狰死死咬着牙,剧痛和屈辱让他面容扭曲,眼中燃烧着怨毒疯狂的火焰,几乎要喷发出来。他左手颤抖着摸向腰间的短刀,淬体六重的凶性被彻底激发:“刘玄!我要刹…”

“住手!”

一声威严的冷喝如同冰水浇头,打断了赵狰疯狂的杀意。

两个身穿刘家执事服饰、面容冷肃的中年人,不知何时已出现在院门口。为首一人目光如电,扫过倒塌的门板,屋内对峙的四人,以及赵狰那明显受创的右臂,眉头紧锁,沉声道:“赵狰,赵莽!族居之地,聚众私斗,还毁坏屋舍,你们眼中可还有我刘家族规?”

赵狰的动作僵住了,脸上的怨毒被一层憋屈的猪肝色取代。他认得这执事,是负责这片区域巡查的刘宽,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

“刘执事!”赵莽抢先一步,指着刘玄,声音带着哭腔,“是…是…是刘玄!他用邪法伤我,又伤了我大哥!还抢了我…我的……琴!”

“闭嘴!”刘宽厉声呵斥,目光落在刘玄苍白的脸上和地上那张毫不起眼的破琴上,又看了看赵狰明显是被奇异力道震伤的右臂,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但语气冰冷,“是非曲直,自有戒律堂公断!赵狰,你身为执法堂记名弟子,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还有你,赵莽!聚众滋事!现在,立刻跟我去戒律堂!刘玄,谭小枚,你们也需到场说明情况!”他身后的另一名执事已经上前,面无表情地示意赵狰兄弟。

赵狰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怨毒无比地剐了刘玄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刘玄活剥生吞。他强忍着右臂钻心的剧痛和滔天的恨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好!刘玄,我们戒律堂见!”他猛地转身,动作牵动伤处,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赵莽更是吓得面无血色,被执事冷冷一瞪,屁都不敢再放一个,灰溜溜地跟在赵狰身后。

直到赵家兄弟和两名执事的身影消失在院外,谭小枚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吓死我了…赵狰那家伙好可怕…”她随即又担忧地看向刘玄,“表哥,你怎么样了?刚才那琴…”

刘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目光却落在石纹古琴上。刚才那千钧一发之际,弦韵之力透过此琴发出的震荡,威力远超他赤手空拳!这琴…果然与弦韵同源!好东西。

他蹲下身,手指再次抚过琴身冰冷的石纹。这一次,没有共鸣异象,却在琴身侧面那道寸许长的暗沉裂口边缘,指尖触碰到了一点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黏腻。

借着窗外透入的天光,刘玄凝神细看。只见那裂口深处,木质纹理间,竟沁着一点暗红近黑的污渍!它极其微小,如同凝固的血珠,颜色深沉得诡异,仿佛沉淀了无尽的怨恨与暴戾,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阴冷邪气,与他气海深处残魂吞噬的那缕魔气,竟隐隐有着一丝令人作呕的悸动!

魔血!

刘玄的心猛地一沉。

与此同时,赤炼洞所在的西北方向,一声沉闷、如同受伤凶兽般的咆哮,穿透重重山壁,隐隐传来。整个刘氏家族上空的铅灰色阴云,似乎又暗沉了几分,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戒律堂的青石地面沁着凉意,空气里弥漫着陈旧木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气息。堂上,刘宽端坐主位,面沉如水,两侧各立着一名执事,眼神锐利如鹰隼。赵狰、赵莽兄弟被押在一旁,赵狰右臂衣袖被高高卷起,露出那片触目惊心的紫红肿胀,他脸色惨白,额角冷汗涔涔,眼中怨毒几乎凝成实质,死死地盯在刘玄身上。

“说!”刘宽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震得人心头发颤,“今日之事,因何而起?刘玄,赵莽指你以邪法伤人夺琴,可有此事?”

赵莽抢着嚎叫起来:“刘执事明鉴!就是刘玄!他不知从哪学了妖术,先伤了我,又用那破琴震断了我大哥的手臂!琴也是他抢的!”他指着刘玄,唾沫横飞。

“你胡说!”谭小枚气得小脸通红,踏前一步,清脆的声音在肃穆的戒律堂里格外清晰,“分明是你仗势欺人,先带人砸了我们的门,还要抢表哥的琴!表哥是被你们逼得没办法才…才用琴挡了一下!”

“挡了一下?”赵狰从牙缝里挤出冷笑,牵动伤处,痛得他倒抽一口凉气,“那破琴发出的邪力,震得我整条手臂筋骨尽断!若非妖法,一张死琴怎有如此威能?刘玄,你敢说那琴里没有古怪?”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刘玄和他身旁那张灰扑、布满天然石纹的古琴上。琴身陈旧,甚至有一道寸许长的暗沉裂口,看上去与“邪异”二字毫不沾边。

刘玄深吸一口气,压下气海中因弦韵黯淡带来的阵阵虚弱与背后蔓延的麻痹感。他并未直接回应赵狰的质问,反而抬手指向古琴侧面那道裂痕,声音沉稳:“五叔,是非曲直,或可由此物分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