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从无夜深人静,月光照在琉璃瓦间,连屋脊兽的影子都一清二楚。
三个人影越过屋檐,停留片刻又跳过宫墙,落向另一座宫殿。潜行在黑夜中的暗卫,一时分不清究竟谁才是真的刺客,此时给皇帝投毒的刺客正藏匿在皇宫某个角落。明目张胆在宫中行走的自然不是刺客,暗卫慢慢看清月光中的身影,却不敢擅自行动。
“月儿,今夜繁星璀璨,这皇宫的景色当真有趣。”
“是吧!”
太慈湖旁,有一处最高的建筑,是宫廷的史阁文馆,三个身影掠过湖面,最后将落脚点选在了文阁。
忘忧:“漓王殿下生于皇宫,也从未见过皇城全貌吧?”
“嗯。”
楚云虽没有再说话,神色却轻松了许多。
三人静静地望着夜色,一眼望去,一张夜幕仿佛就在头顶,伸手可及星辰。纵然俯视脚下,宫殿延绵,皇城长街,灯火辉煌,终究困不住自由的风。除非,她愿意困于此,楚云怜惜地望着女子,只看到侧颜,她在等谁,楚云十分清楚,翠鸢阁的长街到清风馆,赎出来的那公子,也有他一袭红衣的缘故。千里雪山入画屏,她心中所念之人在河山远望,但她可曾念过自己寒气入骨,在王府数月几经痛苦挣扎,至终怊怊?楚云不忍相告,她所等之人已经不记得,就连自己也没有把握他是否会来。
“许是在宫中住得太久,我开始记得她的名字,与我起居相对,原来她叫魏紫。”
忘忧:“月儿说的是瑶华宫的宫人?”
“嗯。”
忘忧轻轻笑了笑,“她一定将月儿照顾得很好。”
“是啊,比我自己还了解我呢!我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讨厌橘子经络,但她每次递过来的都是干净的,剔透的橘子瓣。”
“月儿可喜欢瑶华宫?”
女子摇了摇头。
“我不属于这里,盛宠如长公主,不也落得个晚景凄凉。”
楚云:“若他不来,月姑娘当真要留在宫中?”知道忘忧是女子信任之人,楚云也不再避讳,一直唤着公主殿下,非他本意。
“……”
听楚云主动提起夜陌,女子一时心绪复杂,“楚云,他与生死门,是否如我猜想?”
忘忧望了望两人。
两人都略显沉郁,终究避免不了要揭开这一层面纱。
“是,他乃生死门现任门主,但并非月姑娘在宫中听闻,视人命如草芥。江湖有江湖的生存法则,他有自己的底线。”
忘忧:“漓王殿下难道忘了,前丞相夜家灭门之祸,生死门苦心经营数年,漓王殿下就从未怀疑过是家仇难报?”
“此事已过去多年,他不会行此谋逆之举。”
“不会,还是时机未到?”
皇帝遭遇投毒之事就发生在眼前,除了生死门,放眼江湖朝堂,楚云再也想不到其他人,可是他不愿意相信夜陌隐忍多年,最后会对一个将死之人下手。
“月姑娘也认为是他?”
“不是他。”
夜陌不会,更不屑。
“月儿知道是谁?”
她曾在御花园的花房里见过一个人影,后来在皇宫夜行了几回,她大概也弄清楚了他是谁,只是不能说出他的身份。
“月儿藏着这些秘密,不害怕吗?”
“宫廷的秘密还少吗?”
忘忧:“那也是。”
皇帝的近侍宫人又聋又哑,便是皇帝担心身边人泄密的手笔。今夜寿宴投毒的刺客已经闹得全宫皆知,如果不是花房里的人影,让人不得去怀疑是皇帝某个计划的一环。从楚弋惊慌的神色来看,恐怕也不知情。
“此时东宫困局,怎么不见苏情进宫?”
忘忧:“琅嬛阁事多,总要晒晒书。”
琅嬛阁那一楼书没个十天半个月怕是晒不完。女子转头看了一眼楚云,“当初你让苏情见我,可是有话想对我说?”
楚云笑了笑,“寒冬将至,只是想问你,可愿同往湖心亭煎雪烹茶。”
“……”
她明白楚云的心意,煎雪烹茶是假,带她离开皇城是真。
“春江水暖,只要月姑娘愿意,也不迟。”
“楚云。”
楚云:“嗯?”
“你可以不用担心我了。”
楚云点了点头,“我知道,这皇城困不住你。”
而后相视一笑。
女子释然地走到屋脊旁,坐了下来。
忘忧拍拍衣袖也坐了下去,视线不经意飘过那片紫竹林,竹林深处有一座小宫殿,若隐若现似乎有一盏烛火,护城河的水绕过紫竹林,在这深宫一隅竟也有一片清净之地。忘忧回头看了看女子,女子的视线同样也被吸引了去。
“月儿也在看那片紫竹林?”
“嗯。”
这时,凌风突然飞了上来,打断两人的谈话。
“公主殿下。”
“不是让你别跟着我吗?”
“君命难违。”
楚云走到女子身边,似乎是有维护之意。屋脊另一头的凌风没有靠近,只是听命于楚弋,凌风需处处来去相随,确保在自己的视线内,监视着女子。
凌风:“那是先长公主的住所。”像是变相地向女子示软。
“先皇与长公主又是怎么回事?”
听女子这样问,凌风看了一眼楚云,这些往事当着楚云的面,总不好由他一个暗卫说出来。
楚云:“先长公主乃是先皇和明德帝的长姐,明德帝薨逝后,年幼的先皇不得不继承大统,由先长公主倾力辅佐。先皇即位十五年,先长公主因政见不合,与先皇心生芥蒂,从此将自己困于紫竹林,画地为牢,终身不再相见。”
“据闻先帝心结难解,晚年痴醉于岐黄之道,可是因此?”
楚云并不否认,“当年先皇即便覆没子桑一族,难得长生,朝局动荡,亡羊而补牢,因而晚年之举为世人所不容。皇兄继位时,已逾知命之年,诸多事亦无法左右。前丞相府也好,上官家也罢,最终是覆水难收。逝者已去,谨深思之。”
凌风:“那漓王殿下呢?”
楚云:“……”
接着便是沉默,仿佛这是两人只懂的哑语。
凌风:“先帝晚年有意改立皇储,难道不是因为如今的圣上体弱多病,恐无法延续自己的遗志?”
“……”
凌风的话让女子大为震撼,这些皇家秘闻,同样寡言少语的凌风,竟也仗着太慈湖四下无人,公然谈论起来。
“你放肆!”
楚云忽然发怒,这是他的痛处,夜家满门百余条性命,因此酿成惨剧,夜陌也不会困于绝境走向生死门,无法回头。
“凌风。”她出言制止道。
忘忧:“凌侍卫,先帝尸骨早已化为齑粉,你又何必迁怒于无辜之人。”
凌风:“……”
皇宫里的暗卫们,哪一个不是身世坎坷,无家可归,女子这才明白,凌风不会平白无故说这些僭越的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也并非生下来就是要成为暗卫。朝局不稳,又是多少家破人亡,女子突然有些理解,那位长公主为何决然自困于此。天下动荡,战乱频仍,又有多少哀鸿遍野,此时她不再抗拒雪女传闻,一个传闻终结了一场战争,换来百年盟约,怎么看都是划算的。
“月儿,忘川蝶谷百花待放,你可还记得琅嬛之约?”
“……”
是的,她动摇了。可是,为何身边的人都能将她看透?楚弋是,楚云是,源霖是,将离是,现在就连忘忧也是。那么夜陌呢?
“对不起。”
听后,忘忧眼神闪烁,“月儿打算好了。”凝视着女子,是不忍与无奈。
“嗯。”
楚云和凌风不约而同望向女子,自也明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