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上的污秽并没有因为江未晞的沉默而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最先感受到寒意的是商业合作。
原本已经谈妥细节，只差签合同的一家新锐服装品牌，突然发来一封措辞委婉的邮件，表示“考虑到近期围绕江小姐的一些负面舆论，为避免给品牌形象带来不必要的风险，我们不得不暂时搁置联名款的合作计划，对此深表遗憾”。
紧接着，之前热情邀请她绘制封面的出版社编辑，也变得支支吾吾，电话里不再称呼“江老师”，而是客气疏离的“江小姐”，暗示新书项目需要“重新评估”。
就连一些之前主动找上门的小型插画约稿，也开始以各种理由推迟或取消。
工作室的邮箱，前几天还塞满了邀约，现在却冷清下来，偶尔跳出来的新邮件，大多是解约通知，或者干脆是夹杂着谩骂和诅咒的垃圾邮件。
刚搬进来的Loft，阳光依旧明媚，崭新的画板和电脑也一尘不染，但空气里那份踏实和希望，似乎正在一点点流失。
经济上的压力，像退潮后裸露出来的礁石，再次变得尖锐而现实。
她刚用预付款支付了新工作室的租金和押金，添置了必要的设备，加上瑞和医疗那边调整后的治疗方案，也是一笔不小的持续开销。
原本以为靠着“星辰杯”的热度和“缪斯之棱”的项目，足以支撑一段时间，甚至还能有所结余。
可现在，商业合作几乎断绝，“缪斯之棱”虽然没有取消那个腕表项目，但后续对接的频率明显放缓，对方的态度也变得更加谨慎，邮件里开始频繁出现“请注意保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公众关注”之类的字眼。
显然，即使是那个相对封闭高端的平台，也无法完全不受外界舆论的影响。
江未晞坐在新买的电脑前，屏幕上是那个瑞士腕表的设计稿，线条流畅，构思精巧。
可她却有些画不下去。手指握着数位笔，悬在半空，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试图屏蔽那些恶毒的评论，但那些字眼就像跗骨之蛆，时不时钻出来，啃噬着她的理智和情绪。
“卖惨”、“心机”、“金丝雀”、“靠男人上位”……
最让她感到无力的，是这种攻击的虚无缥缈和难以辩驳。
她总不能跑到网上去公布自己的病历，声泪俱下地解释自己没有卖惨，医药费是自己挣的吧？
那样只会正中下怀，坐实“消费疾病”的骂名。
至于幕后黑手是林楚楚，她几乎可以肯定。
但她没有证据。
林楚楚做得很高明，那些爆料的账号都是些无名小卒，帖子内容也都是捕风捉影的“知情人透露”、“疑似”，根本抓不到实际把柄。
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小米（都市快报）”的名字。
江未晞叹了口气，接起来。
“喂？未晞姐！是我小米！”电话那头依旧是元气满满，“你怎么样啊？我看到网上那些黑料了，气死我了！这帮人太过分了！肯定是有人故意搞你！主编已经同意了，我们要给你做个深度专访，好好澄清一下！”
“小米，”江未晞揉了揉眉心，声音有些疲惫，“谢谢你，但是……现在可能不是时候。”
“怎么不是时候？就得趁现在反击啊！”小米急了，“你放心，我们报社绝对站在你这边！你把那些证据……呃，不是，你把真实情况告诉我就行！我们帮你写！保管怼得那些键盘侠哑口无言！”
江未晞苦笑：“我没什么好说的，小米，清者自清。”
“哎呀，未晞姐！现在这年头，清者自清没用啊！你不说话，别人就当你默认了！”小米恨铁不成钢，“要不这样，我先过来找你？我们当面聊！我刚发了工资，请你喝奶茶！加芋泥加波波加奶盖那种！”
听着小米咋咋呼呼却充满善意的声音，江未晞心里稍微暖和了一点，但还是婉拒了：“真的不用了，小米，我现在只想安静待着，谢谢你的好意。”
挂了电话，她看着窗外，梧桐树叶在阳光下泛着金边。
这片刻的安宁，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工作室的运营，已经开始出现问题。
没有新的进项，只有持续的支出。
她开始焦虑，晚上也睡不安稳，胃里的不适感又开始频繁起来。
她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把这个刚租下来的Loft退掉，重新搬回那个破旧但便宜的老居民楼去。
就在她心力交瘁，几乎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
这次不是媒体，也不是骚扰电话。
“请问是江未晞女士吗？我是蓝图创设的项目负责人，姓周。”
“蓝图创设？”江未晞搜索了一下记忆，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我们是一家专注于发掘和投资新兴设计力量的公司。”周先生简单介绍了一下，“我们关注您很久了，尤其是在星辰杯之后，您的设计才华和潜力，给我们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江未晞心里升起一丝警惕。
在这个节骨眼上，主动找上门来的“伯乐”？
“周先生，有事吗？”
“是这样的，江女士，”周先生的语气十分诚恳，“我们了解到您最近可能遇到了一些……困扰，网络上的一些不实言论，对您的声誉和事业造成了影响，我们对此深感惋惜，也非常不认同这种恶意的攻击。”
先是表示同情和理解，标准的谈判开场白。
“我们蓝图创设非常看好您的未来发展，”周先生话锋一转，切入正题，“我们希望能与您进行一次深入的合作洽谈，具体来说，我们有意向……整体收购您的个人工作室，包括您目前持有的所有设计作品版权。”
收购工作室？
收购版权？
江未晞愣住了。
“当然，我们会提供一个绝对优厚的收购价格，远超市场平均水平。”周先生的声音带着诱惑力，“除此之外，我们还会为您提供顶级的资源支持，包括专业的法务和公关团队，帮您处理目前的舆论危机，扫清发展障碍，同时，您将加入蓝图创设的核心设计师团队，接触到更多国际一线品牌的合作项目，获得远超现在的曝光度和发展空间。”
高价收购，解决麻烦，提供更好的平台……
每一个条件都像精准投喂的诱饵，正好戳中了江未晞此刻最焦虑、最渴望的点。
她需要钱，来维持工作室运转和支付高昂的治疗费用。
她需要摆脱目前的舆论困境，重新获得一个干净的创作环境。
她也渴望更好的发展机会，证明自己的价值。
这个蓝图创设，就像是黑暗中突然伸出的一只手，承诺将她拉出泥潭，带向光明。
可是……天底下真的有这么好的事吗？
“为什么是我？”
“因为您的才华值得。”周先生回答得滴水不漏，“我们相信，您是一颗被暂时蒙尘的珍珠，蓝图创设有能力，也有意愿，让您重新绽放光芒。”
江未晞沉默了。
她下意识地想到了王海川。
这会不会又是他安排的一出戏？
用这种方式，把她重新纳入掌控？
毕竟，成立一家公司，抛出诱人的条件，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又或者是……林楚楚？
先把你打入谷底，再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提出看似优渥实则另有所图的条件？
这种可能性虽然小，但以林楚楚的性子，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江女士？”见她久久不语，周先生又开口，“我知道这可能有些突然，您可以仔细考虑一下，我们非常有诚意，随时可以安排见面详谈，我的名片信息，稍后会通过短信发给您。”
电话挂断了。
江未晞看着手机屏幕，上面很快收到了一条短信，是周先生发来的电子名片，设计简洁大气，蓝图创设的logo她也确实没见过。
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窗外的阳光依旧灿烂，但她心里的迷雾却更浓了。
卖掉工作室，卖掉版权……那意味着，她将彻底失去对自己作品的掌控权，也失去了这份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属于自己的小小事业。
她将再次成为一个受雇者。
这和她当初离开王海川，渴望独立自主的初衷，背道而驰。
可是，如果不接受呢？
她又能撑多久？
那些虎视眈眈的恶意，那些现实的经济压力，还有她这具不知能支撑多久的身体……
她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个未完成的腕表设计图，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数位笔冰凉的表面。
这似乎又是一个岔路口。
一条路，是继续在泥泞中艰难挣扎，前途未卜，甚至可能很快就无路可走。
另一条路，是接受这份看似诱人的拯救，但可能要付出的代价，是她最珍视的自由和独立。
她该如何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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