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的褶皱 续

换源:

  凌晨四点十七分,我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惊醒。

黑暗中,厨房透出一线微弱的灯光。我揉着眼睛走过去,发现小雨正蹲在冰箱前,借着冷藏室的灯光翻找什么。她穿着那件过大的浅灰色卫衣,光着脚,脚踝在冷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饿了?”

她明显被吓了一跳,手里的酸奶差点掉在地上。“……吵醒你了?”

“梦到在打雷。”我靠在门框上,“结果是你偷吃的声音。”

小雨撇撇嘴,用勺子挖了一大口酸奶送进嘴里。冰箱的光映在她脸上,照出眼底残留的睡意和右脸颊的压痕。“做了噩梦。”

“又是那个?”

“嗯。”她含混地应着,“大海那个。”

我知道那个梦——她曾经在半梦半醒时提起过,关于一片永远游不到岸的海,和一条一直向下沉的鲸鱼。

微波炉的电子钟显示着04:21,这个时间尴尬得既不能算深夜也不算清晨。我拿出两个鸡蛋,平底锅在灶台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煎蛋?”小雨的眼睛亮了起来,像夜间突然被手电筒照到的猫。

“不然呢,看你吃酸奶吃到天亮?”

她蜷缩在餐椅上,抱着膝盖看我打蛋。蛋壳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厨房里格外清脆,蛋黄完整地滑入碗中,像个小太阳。

“要溏心的。”她说。

“要求真多。”

平底锅里的油开始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小雨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站在我身后半步的位置,呼吸轻轻拂过我的后颈。

“太近了。”

她退后半步,但目光依然黏在锅里的蛋上。“……快焦了。”

“知道。”

最终成品比她想象中好——边缘微脆,蛋黄轻轻一晃就会流动。小雨用面包蘸着蛋黄吃,嘴角沾了一点亮黄色的痕迹。

“好吃吗?”

“咸了。”她学着我昨天的语气,眼睛却弯成月牙。

窗外,东方的天空开始泛白。我们坐在餐桌前,看着夜色一点点褪去。小雨的脚趾无意识地蹭着椅子腿,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再睡会儿?”我问。

她摇摇头,短发随着动作晃动。“天亮了。”

确实,第一缕阳光已经越过窗台,照在她放在桌上的手机上。屏幕亮起,显示着今天的课表:上午空白,下午两点有一节大学英语。

“去买菜吗?”她突然问。

“现在?”

“早市的鱼最新鲜。”

于是六点整,我们站在了湿漉漉的菜市场门口。摊贩们刚刚支起棚子,蔬菜上还带着晨露。小雨轻车熟路地穿梭在摊位间,手指轻轻按压鱼鳃检查新鲜度,动作熟练得像个家庭主妇。

“跟谁学的?”

“油管。”她头也不回地挑着青椒,“有个频道教怎么挑食材。”

最终我们买了鲈鱼、青椒、洋葱和一袋还带着泥土的小土豆。小雨坚持要自己拎最重的袋子,走路时塑料袋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中午做鱼?”我问。

“嗯。”她点点头,“你教我。”

回到家才七点半,阳光已经充满了整个客厅。小雨把食材一样样摆在料理台上,动作近乎虔诚。鱼从袋子里滑出来,在台面上拍了一下尾巴,吓得她往后跳了半步。

“活的?!”

“最新鲜的嘛。”我按住挣扎的鱼,“看着。”

处理鱼的过程并不美好,但小雨看得很认真,甚至在我刮鳞时凑近观察。她的睫毛几乎要碰到我的手臂,呼吸轻轻拂过皮肤。

“味道好重。”她皱着鼻子。

“不然你以为餐馆的鱼为什么那么贵?”

清理完毕后,小雨坚持要自己切配菜。她的刀工意外地不错,洋葱切成均匀的细丝,青椒去籽的手法干净利落。

“真的第一次做?”

“看过很多视频。”她专注地调整火候,“理论经验丰富。”

煎鱼的香气很快充满了厨房。小雨站在灶台前,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亮得惊人。她小心地给鱼翻面,鱼皮完好无损地呈现出金黄色。

“成功了!”

她转过头对我笑,鼻尖上沾了一点酱油渍。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卫衣领口歪向一边,露出锁骨上的一颗小痣。我突然想起四年前那个站在海边的小姑娘,白色连衣裙被海水浸湿,眼神怯生生地问我“要回去吗”。

而现在,她举着锅铲站在我的厨房里,身上穿着我的衣服,头发里带着我的洗发水味道。

“焦了!”她突然惊呼。

确实,鱼尾部分有点过火。但小雨还是小心翼翼地把成品盛进盘子,摆上柠檬片和香菜,然后掏出手机拍了三张不同角度的照片。

“发ins?”

“存档。”她认真地说,“第一次煎鱼纪念。”

午餐比预期中成功——除了稍微咸了点。小雨吃了大半条鱼,鱼刺整齐地堆在盘子边缘,像某种现代艺术装置。

“下午没课?”我问。

“两点才开始。”她收拾着碗筷,“等会儿想睡个午觉。”

洗碗时,我发现小雨的左手食指上贴了个创可贴,边缘已经有点翘起。

“什么时候伤的?”

“切洋葱时。”她缩了缩手指,“没事,很小。”

我拉开抽屉找出新的创可贴,示意她伸手。小雨犹豫了一下,把湿漉漉的手放在我掌心。她的手指很凉,指腹有常年写字留下的薄茧。

“笨手笨脚的。”我撕开包装。

“才不是。”她小声反驳,但任由我帮她贴上新的创可贴,指尖在我手心轻轻颤抖。

午后的阳光让人昏昏欲睡。小雨蜷缩在沙发上看英语笔记,笔记本摊在膝盖上,笔夹在耳后。我坐在旁边的单人椅上工作,时不时听到她小声念单词的声音。

“……accommodation……”

“Accommodation。”我纠正道,“两个m。”

“哦。”她用笔划掉重写,笔尖在纸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两点差十分,小雨匆匆收拾书包准备出门。她站在玄关处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穿我给她的外套,只拿了那把折叠伞。

“晚上想吃什么?”她边系鞋带边问。

“随便。”

“没有随便这个选项。”她学着我当初的语气,嘴角微微上扬。

门关上后,公寓又恢复了寂静。我收拾茶几时发现小雨落下了英语笔记本,扉页上用铅笔写着“目标:六级600分”,下面画了一条小小的鲸鱼。

窗外突然下起太阳雨,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拍了张照片发给小雨:「你的伞白带了」

她很快回复:「到教室了」

紧接着又是一条:「笔记本忘带了」

「要我送吗?」

「不用」

「确定?」

「嗯」

「晚上想喝鱼汤」我回复道,「用中午剩下的鱼头」

「……好」

最后是一个小鲸鱼的表情。

我合上她的笔记本,放在茶几最显眼的位置。厨房里,鱼头还在冰箱静静等着,旁边是没用完的豆腐和香菜。洗衣机的提示音响起,里面是今早小雨换下来的卫衣和那条沾了鱼腥味的围裙。

窗外,雨停了,阳光重新变得强烈。在这个普通的、褶皱般的下午,我突然意识到,我们的日常已经如此紧密地交织在一起,像两条终于找到彼此的溪流,安静地汇入同一片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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