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鱼涟漪

换源:

  周日清晨,我比平时醒得早。

窗外还笼罩着一层薄雾,阳光透过水汽变得朦胧而柔和。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小雨又在准备早餐。这已经成了某种固定模式:周末她起得比我早,然后煮一锅软烂的白粥,配上从早市买来的腌黄瓜。

我披上外套走出房门,发现客厅的茶几上摊着几本教材和一台笔记本电脑。小雨蜷缩在沙发一角,腿上盖着那条米色毛毯,正专注地盯着屏幕。她戴着我的备用眼镜,镜片反射着蓝光,显得眼睛格外大。

“通宵了?”

她吓了一跳,眼镜滑到鼻尖。“……没有。”

黑眼圈出卖了她。我走过去,看见屏幕上是一份写了一半的英语报告,文档显示已经编辑了四个多小时。

“几点睡的?”

“三点……也可能是四点。”她揉了揉眼睛,镜框在鼻梁上留下两道红印,“咖啡喝多了。”

我拿起茶几上的马克杯,里面的咖啡早就冷透了,杯底沉淀着一层未溶解的糖。厨房里,电饭煲的保温灯亮着,盖子边缘冒着细细的白气。

“去睡会儿。”

“不行,”她摇摇头,眼镜又滑了下来,“周一要交。”

我叹了口气,把她的电脑合上。“先吃早饭。”

小雨像只被拎住后颈的猫一样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屈服于食物的诱惑。她拖着毛毯跟到餐桌前,整个人陷进椅子里,看起来小了一圈。

白粥煮得恰到好处,米粒几乎融化在水里。腌黄瓜切成了细丝,拌了香油和蒜末。我尝了一口,味道意外地好。

“跟视频学的?”

“嗯。”她小口啌着粥,“韩国主妇频道。”

阳光渐渐强烈起来,照在她乱糟糟的短发上,发梢泛着棕色的光泽。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浅灰卫衣,领口歪斜,露出一截锁骨。

“报告写什么?”

“海洋污染。”她推了推眼镜,“特别是微塑料对鲸类的影响。”

“所以看了一晚上鲸鱼视频?”

“……资料搜集。”

我拿过她的电脑,重新打开。浏览器标签栏密密麻麻地堆着各种页面:鲸类解剖图、太平洋垃圾带分布、微塑料吸附有毒物质的实验数据……最后一个标签是某水族馆的直播画面,一条虎鲸正在巨大的水箱里来回游动。

“这个呢?也是资料?”

小雨的耳尖红了。“……背景音。”

吃完早饭,她坚持要继续写报告。我泡了杯蜂蜜水放在她手边,然后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工作。阳光慢慢爬过地板,照在我们之间的空地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分界线。

键盘敲击声断断续续地响着,偶尔夹杂着一声小小的哈欠。我抬头时,发现小雨正盯着屏幕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毛毯边缘。

“卡住了?”

“嗯。”她揉了揉太阳穴,“结论部分……”

我挪到她旁边坐下。文档已经写了三页多,数据分析很扎实,但结尾确实有些生硬。

“这里。”我指着一段描述,“如果加上对个体行为的观察会更有说服力。比如鲸鱼误食塑料后,会有什么具体表现?”

小雨的眼睛亮了起来。“会停止进食……”她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而且社交行为减少,就像……”

“就像什么?”

“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她轻声说,目光落在水族馆直播画面上。那条虎鲸正在重复着绕圈游动的动作,轨迹精确得像用圆规画出来的。

中午时分,报告终于完成了。小雨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卫衣下摆随着动作掀起,露出一小截腰线。

“饿了吗?”

“嗯。”她合上电脑,“想吃……”

“泡面?”

“你怎么知道?”

“你每次熬夜后都这样。”

厨房里,水壶发出尖锐的鸣叫。小雨靠在料理台边,看着我把面饼放进碗里。她的眼镜还没摘,镜片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要荷包蛋吗?”

“要。”

“青菜呢?”

“……一点点。”

最终成品是两碗豪华版泡面——加了荷包蛋、青菜和午餐肉。小雨捧着碗坐到电视机前,熟练地调出一个纪录片频道。

“不看鲸鱼了?”

“换换口味。”

纪录片讲的是深海热泉生态圈。奇形怪状的生物在屏幕上游动,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中依靠化学能生存。小雨看得入迷,面条都忘了吃,直到汤表面凝出一层薄膜。

“像外星世界。”她说。

“比鲸鱼有趣?”

“不一样。”她小口啌着已经凉掉的面汤,“鲸鱼是……”

“是什么?”

“是孤独的。”

电视上的画面切换到一群管状蠕虫,在热泉喷口附近摇摆。小雨的眼镜反射着变幻的光影,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下午三点,她终于撑不住睡着了。眼镜歪在一边,手里还攥着遥控器。我轻轻把它抽出来,关掉电视。

她蜷缩在沙发角落,呼吸均匀而轻柔。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她脸上,形成一道金色的线条,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我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只是把毛毯往上拉了拉,盖住她的肩膀。

回到书房,我打开电脑继续工作。但屏幕上很快跳出一条新闻推送:《太平洋垃圾带面积已达160万平方公里》。点开后,首图是一头死亡的抹香鲸,胃里塞满了塑料袋。

我关上网页,走到客厅。小雨还在熟睡,嘴角微微上扬,可能在做着什么梦。茶几上放着她的手机,屏保是那张我们四年前在海边拍的背影照片——两个模糊的影子,长长地拖在沙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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