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在六点二十分响起。
我睁开眼睛,天花板上的裂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哥哥的公寓比学校宿舍安静得多,没有室友翻身时床架的吱呀声,也没有走廊上早起同学的脚步声。只有冰箱偶尔发出的嗡嗡声,和窗外不知名的鸟鸣。
轻手轻脚地下床,地板冰凉。我穿上哥哥那件浅灰色卫衣——上周落在我这里的,已经洗过三次,但领口还残留着淡淡的须后水味道。
厨房的灯亮起来时,鱼缸里的金鱼们立刻游到玻璃前,嘴巴一张一合。我撒了一小撮鱼食,看它们争抢的样子。粉色贝壳静静躺在缸底,被水流轻轻推动。
“早安。”我轻声说。
咖啡机是哥哥上个月买的二手货,操作起来有点复杂。我按下开关,机器发出沉闷的轰鸣,吓得我后退了半步。冰箱里有昨晚买的吐司和草莓果酱,还有半盒快要过期的鲜奶油。
吐司烤到第三档刚好,边缘微焦,中间柔软。我小心地抹上果酱,又挤了一小团奶油——形状不太好看,歪歪扭扭的像朵融化的云。
哥哥的房门依然紧闭。他通常七点半才起床,但我喜欢在他醒来前准备好早餐。上周他夸我的煎蛋有进步,虽然我知道那只是客套。
端着咖啡杯坐到书桌前,英语笔记还摊开着。今天九点有随堂测验,我昨晚复习到一点多,现在脑子里全是混乱的时态变化。
“虚拟语气......”我小声念着例句,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节奏。
咖啡有点苦,即使加了两块方糖。我学着哥哥的样子小口啌着,热气模糊了眼镜片。窗外,阳光越来越强烈,照在笔记本上形成一块耀眼的光斑。
七点十五分,身后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
“早。”哥哥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又起这么早?”
“嗯。”我合上笔记本,“咖啡煮好了。”
他穿着皱巴巴的居家服,头发乱得像鸟窝。右脸颊上还留着枕巾的压痕,看起来比平时年轻许多。
“今天有课?”他给自己倒了杯咖啡,靠在料理台上喝了一口,立刻皱起眉,“......好甜。”
“按我的口味调的。”
“难怪。”他又喝了一口,这次表情自然了些,“要送你吗?”
“不用。”我收拾着书本,“公交很方便。”
吐司他只吃了一半,奶油全部刮掉了。我默默记下这一点,想着下次少挤一些。
“钱够用吗?”他突然问。
“够的。”
“真的?”
“嗯。”
其实钱包里只剩不到两百块,但上周兼职的工资明天就该发了。哥哥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纸币放在桌上。
“拿着。”
“不用......”
“就当是买菜基金。”他打断我,“晚上想吃红烧鱼。”
纸币静静地躺在桌面上,边缘有些卷曲。我慢慢收起来,指尖能摸到上面细微的纹路。
“谢谢。”
“记得挑眼睛清的。”他已经转身走向浴室,“鳃要鲜红。”
水声响起后,我迅速收拾好餐具,把剩下的咖啡倒进保温杯。玄关处,哥哥的拖鞋东一只西一只地歪着,我悄悄把它们摆正。
公交站牌下已经等了几个人。我靠在广告牌背面,继续复习英语。阳光晒得后颈发烫,鼻尖上很快沁出汗珠。
“小雨!”
同学林小满从马路对面跑来,马尾辫一跳一跳的。“你也坐这班车?”
“嗯。”
“太好了!”她挽住我的手臂,“帮我看看这段翻译......”
车厢里挤满了上班上学的人。我们站在靠窗的位置,随着车子摇晃。小满滔滔不绝地说着周末的联谊会,我时不时点头,眼睛却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
哥哥的公寓在第三个红灯左转的地方,从公交车上能看到阳台。窗帘拉着,他应该已经出门上班了。
“听说了吗?”小满突然压低声音,“教微积分的陈教授住院了。”
“什么时候?”
“昨晚!群里都在传......”
她的声音被报站声打断。我们随着人流下车,校园里到处都是匆忙赶课的学生。梧桐树的影子落在地上,被脚步切割成碎片。
微积分课果然换了代课老师。教室里嗡嗡作响,大家都在交头接耳。我坐在惯常的位置——倒数第三排靠窗,阳光刚好照在桌角,形成一个小小的光斑。
“同学。”代课老师敲敲黑板,“请翻到第72页。”
课本很重,翻页时发出哗啦的声响。我下意识看向身旁空着的座位——上周哥哥来送外套时,就是坐在这里。桌面上有个很小的刻痕,像是谁用圆规不小心留下的。
下课铃响起时,我才发现自己走神了整整四十分钟。笔记本上画满了无意识的涂鸦:鲸鱼、波浪、还有一个小小的、像贝壳般的漩涡。
食堂的饭菜一如既往地咸。我和小满分食一份红烧茄子,她抱怨着联谊会上遇到的奇葩男生,我则盯着电视里的海洋纪录片出神。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嗯?”
“算了。”她戳了戳我的额头,“你这几天怪怪的。”
图书馆的冷气开得太足。我抱着手臂复习英语,时不时呵气暖手。手机震动起来,是哥哥发来的消息:「鱼买好了」
附带一张照片:塑料袋里躺着两条鲫鱼,眼睛果然很清亮。
「晚上几点回来?」
「四点下课」我回复道,「要去超市吗?」
「嗯,酱油用完了」
紧接着又是一个定位:离家最近的超市。
「我直接过去?」
「好」
最后是一个小鲸鱼的表情。我盯着那个表情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
英语测验比想象中简单。交卷时,教授多看了我两眼。“苏小雨?上次作业写得不错。”
“谢谢。”
“有兴趣参加翻译社吗?我们缺一个懂海洋生态的。”
“我......考虑一下。”
走出教学楼时,阳光正好。我拍了张天空的照片发给哥哥:「考完了」
他很快回复:「超市见」
超市的冷藏柜前,我认真比对两种酱油的配料表。身后突然伸过一只手,拿走我左边那瓶。
“这个好。”
哥哥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晒黑的小臂。他身上的须后水味道比早晨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汗味和阳光的气息。
“测验怎么样?”
“还行。”我悄悄往旁边挪了半步,“教授问我要不要加入翻译社。”
“去啊。”他把酱油放进购物车,“你不是喜欢这个吗?”
“但会很忙......”
“总比你半夜写报告强。”
购物车吱呀作响。哥哥走在前面,我跟着他的影子,一步不差。生鲜区的灯光格外亮,照得他后颈上的碎发泛着金色。
“还要买什么?”他回头问。
“酸奶。”我指了指冷柜,“还有......洋葱。”
“又是洋葱。”
“你明明也爱吃。”
他笑了,眼角挤出细小的纹路。“那是迁就你好吗?”
收银台前排着长队。哥哥低头看手机,我则研究着小货架上的口香糖。薄荷味、西瓜味、还有...
“给。”他突然递来一盒巧克力。
“......为什么?”
“奖励。”他漫不经心地说,“考试通过。”
“成绩还没出。”
“提前奖励。”
巧克力是榛子味的,包装纸上印着瑞士雪山。我小心地放进书包夹层,和英语笔记放在一起。
回家的路上,哥哥拎着较重的购物袋,我提着装酸奶的塑料袋。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重叠在一起,像两条游动的鱼。
“鱼你来杀?”
“......嗯。”
“不敢就说。”
“我敢。”
厨房里,两条鲫鱼在池子里扑腾。我戴上橡胶手套,却迟迟下不去手。哥哥靠在门框上看着,嘴角微微上扬。
“需要帮忙吗?”
“不用。”
鱼鳞比想象中难刮。第一条鱼我弄破了苦胆,哥哥不动声色地接过去处理。第二条好一些,只是形状不太完整。
“进步了。”他把鱼放进盘子,“上次整条都烂了。”
“......哪有那么夸张。”
油烟升起时,我悄悄观察他的侧脸。鼻梁上的小痣,下巴上没刮干净的胡茬,还有切洋葱时微微泛红的眼角。
晚餐比预期中成功。鱼肉鲜嫩,酱油的咸度刚好。哥哥吃了两碗饭,最后连汤汁都拌饭吃了。
“好吃吗?”
“咸了。”
洗碗时,他站在我旁边擦盘子。水龙头开得太大,泡沫溅到他的衬衫上,留下几个小小的水渍。
“明天,”他突然说,“我要加班。”
“几点回来?”
“不确定。”他顿了顿,“不用等我吃饭。”
“哦。”
泡沫在指间破裂,发出细微的声响。窗外,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朦朦胧胧地罩着一圈光晕。
鱼缸前,金鱼们还在不知疲倦地游动。我撒了最后一撮鱼食,看它们争抢的样子。粉色贝壳被水流推动,轻轻撞在玻璃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响。
“晚安。”我轻声说。
没有回应——哥哥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拿着电视遥控器。我轻轻取下遥控器,关掉正在播放的足球比赛。
毛毯盖到他肩膀时,他微微皱眉,但没有醒来。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他脸上投下一道银色的线,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我蹲下来,近距离看着他的睡脸。睫毛比想象中长,在眼下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微微上扬,可能做着什么好梦。
“晚安,哥哥。”我又说了一遍,这次更加轻声。
然后关上台灯,让月光充满整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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