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书柜时,一张照片从旧课本里滑落。
我弯腰捡起,照片上是二十岁时的我,旁边站着个高挑的女生。她穿着米色风衣,长发微卷,一只手搭在我肩上,笑容明媚得刺眼。背景是大学图书馆前的银杏树,金黄的叶子落了一地。
林妍。几乎要忘记的名字。
照片背面用黑色签字笔写着日期——正好是四年前的今天。
厨房传来水流声,小雨在洗中午用过的碗筷。水声忽大忽小,偶尔夹杂着碗碟轻碰的脆响。我把照片塞回课本,却忍不住又拿出来看了一眼。
那时候的我表情僵硬,肩膀微微耸起,像是很不习惯这样的肢体接触。而林妍恰恰相反,整个人散发着游刃有余的气场,连搭在我肩上的手指都透着自信。
“哥哥。”小雨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抹布在哪?”
我下意识把照片往书里一塞,转身时差点撞到她。她抱着几个洗好的玻璃杯,手指被冷水泡得微微发红,目光却落在我手中的课本上。
“阳台。”我侧身让开,“晾衣架下面。”
她点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我们之间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洗洁精味道,混合着某种水果味的护手霜香气。
“在整理书?”
“嗯,有些不要了。”
她伸手拿过一本《线性代数》,随手翻了翻。“这个也扔?”
“留着吧。”
小雨把书放回书架,动作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她的短发随着动作晃动,发梢扫过肩膀,在阳光下发着棕色的光。
“晚上想吃什么?”我问。
“都可以。”
“没有都可以这个选项。”
她嘴角微微上扬,“那……咖喱?”
“昨天才吃过。”
“你明明也喜欢。”
对话自然而然地继续着,但我的思绪还停留在那张照片上。林妍和我“交往”了不到三个月,连手都没牵过,却莫名其妙成了我大学时代唯一公开过的“女朋友”。
小雨去阳台拿抹布了,拖鞋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我重新翻开课本,照片上的林妍依然笑得灿烂。
那时候我大二,刚加入学生会。林妍是宣传部的学姐,比我大两岁,做事雷厉风行,画得一手好海报。第一次部门会议后,她单独留下我,说我的策划案写得不错。
“要不要一起喝杯咖啡?”她问得很直接。
我答应了,因为不知道如何拒绝。
咖啡厅里,她聊了很多——未来的规划,喜欢的导演,最近在读的书。我大多时候只是点头,偶尔回应几句。
“你真有意思。”临走时她说,“明明不爱说话,却总能说到点子上。”
后来她经常找我,有时是讨论工作,有时只是单纯地约饭。周围人都以为我们在交往,连室友都调侃我“闷声发大财”。我懒得解释,渐渐地,连自己也接受了这个设定。
直到那个雨天。
“哥哥?”小雨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这本呢?”
她手里拿着本《西方经济学》,书页边缘已经泛黄。我接过来,里面掉出一张电影票根——是和林妍一起看的那场《海上钢琴师》。
“扔了吧。”
小雨弯腰捡起票根,看了看日期。“三年前的啊……”
“嗯。”
她犹豫了一下,把票根夹回书里。“还是留着吧。”
书被放回架子的最上层,那个她够不着的位置。我看着她踮脚的样子,突然想起一件事——小雨曾经见过林妍。
那是大三的冬天,我刚考完期末最后一科。林妍说要在回家前一起吃个饭,我们在校门口等车时,遇到了拖着行李箱的小雨。
她应该是刚放寒假,穿着厚重的羽绒服,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看见我们时,她明显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快步走开了。
“你妹妹?”林妍问。
“嗯。”
“不去打个招呼?”
“不用。”
当时只觉得尴尬,现在回想起来,却品出一丝异样。小雨那时候的眼神,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晚上还是吃鱼吧。”小雨突然说,“昨天买的还有一条。”
“好。”
她走向厨房,卫衣下摆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我继续整理书柜,但注意力已经无法集中。那张照片像一根刺,扎在记忆的某个角落,稍一触碰就隐隐作痛。
和林妍的“恋情”结束得很突然。寒假回来后,她约我在咖啡厅见面,开门见山地说:“我们算了吧。”
“为什么?”
“你根本不喜欢我。”她搅动着咖啡,“这三个月,你连我的手都没牵过。”
我哑口无言。
“其实我早就发现了。”她笑了笑,“你看着我的时候,眼神总是飘的,像在看着很远的地方。”
那之后我们恢复了普通同学关系,偶尔在学生会碰面,还能自然地打招呼。毕业时她说要去英国读研,此后便断了联系。
“哥哥,鱼要红烧还是清蒸?”小雨从厨房探出头来。
“红烧吧。”
“那要加香菇吗?”
“你决定。”
她点点头,缩回厨房。水流声再次响起,伴随着菜刀落在砧板上的节奏。我拿起那张照片,最终还是把它放进了抽屉最里层。
晚饭时,小雨做了红烧鱼和香菇青菜。鱼皮煎得金黄酥脆,酱汁浓郁但不腻口。她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挑鱼刺,然后把完整的鱼肉夹到我碗里。
“今天怎么这么乖?”
“一直都很乖。”她小声反驳,耳尖却红了。
我想起大三寒假回家时,小雨变得异常安静。整个春节都躲在房间里,只有吃饭时才露面。父亲说她考试没考好,心情不好。
现在想来,或许另有原因。
“小雨。”
“嗯?”
“你记得林妍吗?”
她的筷子顿了一下,一片鱼肉掉回盘子里。“……你女朋友?”
“算不上。”我喝了口汤,“当时什么都不懂。”
小雨重新夹起那片鱼肉,小心地放进我碗里。“她挺漂亮的。”
“是吗?”
“嗯。”她低头扒饭,“个子很高,头发很长。”
记忆突然清晰起来——那天在校门口,林妍穿着米色风衣,而我撑着伞,伞面微微向她倾斜。小雨拖着行李箱从我们身边走过,围巾被风吹起一角。
“你当时……”
“我吃饱了。”她突然站起来,碗里的饭还剩大半,“先去洗澡。”
浴室门关上的声音有些重。我坐在餐桌前,听着水声哗啦响起,蒸汽很快模糊了磨砂玻璃。
洗碗时,我发现小雨的手机忘在料理台上。屏幕亮起,是一条消息提醒:「图书馆值班表出来了……」
背景照片让我愣了一下——是去年夏天在海边拍的,只有两个模糊的影子,长长地拖在沙滩上。那明明是我们唯一的合照,她却一直留着。
水声停了。我赶紧把手机放回原处,继续洗碗。泡沫在指间破裂,发出细微的声响。
小雨擦着头发走出来时,我已经收拾好厨房。她看了眼手机,又看看我,欲言又止。
“明天……”
“嗯?”
“要不要去看电影?”她问,“新上了部海洋纪录片。”
“好啊。”
她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没想到我会答应。“那……我订票?”
“我来吧。”
“不要。”她摇头,“这次我请。”
睡前刷牙时,我们在洗手台前偶遇。镜子映出两个人的身影——她穿着印有鲸鱼图案的睡衣,头发还滴着水;我则是万年不变的灰色T恤,下巴上冒出青色胡茬。
“哥哥。”
“嗯?”
泡沫从嘴角滑落,她伸手帮我擦掉,指尖碰到皮肤,凉凉的。“晚安。”
“晚安。”
她转身离开,拖鞋在地板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想起林妍说过的话。
“你看着我的时候,眼神总是飘的,像在看着很远的地方。”
而现在,我知道那个“很远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床头柜的抽屉里,那张照片静静地躺着。我把它拿出来,最后看了一眼,然后撕成两半,扔进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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