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的观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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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泛着淡青色的光,楼下偶尔传来环卫工人清扫街道的沙沙声。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它比昨天又延长了一毫米,末端分叉成细小的枝丫,像棵正在生长的树。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碰撞声。小雨又在准备早餐,尽管今天是周六。自从她搬来后,我的公寓突然有了“早晨”这个概念。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厨房门口,没有惊动她。小雨背对着我,身上依旧套着那件过大的浅灰色卫衣,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纤细的小臂。她正在煎蛋,动作比一个月前熟练多了,手腕轻轻一翻,蛋就完美地落在盘子里。

“偷看什么?”她突然开口,头也不回。

“进步不小。”

她肩膀微微抖了一下,显然刚才并不知道我在。“……吓我一跳。”

“耳朵这么灵?”

“闻到须后水了。”

早餐是煎蛋、烤吐司和水果沙拉。小雨把盘子推到我面前,蛋是溏心的,吐司边缘微焦,沙拉里特意多放了我喜欢的火龙果。

“今天什么安排?”我问。

“图书馆。”她小口啌着牛奶,上唇沾了一圈白沫,“下午有小组讨论。”

“我送你。”

“不用。”她摇摇头,“和同学约好一起走。”

阳光渐渐爬过餐桌,照在她手边的笔记本上。页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微观经济学的笔记,边角处却画着几条简笔小鱼,活灵活现地游在纸张边缘。

“这个。”我指了指其中一条,“像我们家的金鱼。”

她迅速合上笔记本,耳尖泛红。“随便画的。”

手机震动起来,是公司群里的消息。我扫了一眼,发现小雨的目光落在我的手机屏幕上,又很快移开。

“有事?”

“没有。”她低头收拾餐具,“就是……你周末也要工作?”

“看一下而已。”

水龙头哗哗作响,小雨洗碗的背影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很多。卫衣下摆垂到大腿,光脚踩在地板上,脚踝骨凸起一个精致的弧度。我突然想起她高中时的样子——总是穿着宽大的校服,低着头快步走路,像要把自己藏起来。

“你高中……”

“嗯?”

“经常来我大学吗?”

洗碗的手停顿了一秒。“……为什么这么问?”

“突然想起来,好像见过你几次。”

水声继续,她洗得更用力了。“可能吧,记不清了。”

这不是真话。我清楚地记得大三那年校庆,她坐在观众席角落,扎着马尾,穿着高中校服,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当时林妍正在台上发言,而我坐在前排,全程没有回头。

小雨擦干手,转身时眼眶有点红,可能是洗洁精溅到了眼睛。

“我去换衣服。”

她的拖鞋啪嗒啪嗒地走远,卧室门轻轻关上。我收拾着餐桌,发现她的牛奶还剩小半杯,杯沿有个淡淡的唇印。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林妍再次发来的好友申请。这次备注写着:“老同学聚会,来吗?”

我删除了通知,把手机扔到沙发上。

小雨再出来时,已经换上了牛仔裤和白T恤,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背上帆布包鼓鼓囊囊的,显然塞了不少书。

“我走了。”

“几点回来?”

“不确定。”她站在玄关换鞋,“晚饭不用等我。”

门关上后,公寓突然安静得可怕。鱼缸里的金鱼们游到水面,以为我要喂食。我撒了一小撮,看它们争抢的样子。粉色贝壳被水流推到角落,表面覆着一层薄薄的藻类,像蒙尘的记忆。

打开电脑,工作邮件堆满了收件箱。我机械地回复着,思绪却飘到四年前——那时我刚和林妍“分手”,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寒假回家,发现小雨变得异常安静,总是躲在房间里,连最爱的鱼缸都不怎么打理。

父亲说她考试没考好。但现在想来,时间点太过巧合。

中午随便吃了点剩饭,我决定去超市采购。经过小雨大学时,鬼使神差地拐进了校门。周末的校园很安静,梧桐树的影子落在地上,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图书馆前有一片草坪,几个学生坐在上面讨论什么。我眯起眼睛,很快找到了小雨——她坐在小组中间,膝盖上摊着笔记本,正认真听一个男生讲话。阳光照在她脸上,睫毛在眼下投下细小的阴影。

那个男生说了什么有趣的话,所有人都笑了,包括小雨。她笑起来眼睛会弯成月牙,右脸颊有个若隐若现的酒窝,这是我很久没见过的表情。

他们讨论得很投入,没人注意到远处的我。我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时,听见小雨的声音随风飘来:“这个数据需要再核实一下……”

超市里,我机械地往购物车里扔东西——酸奶、水果、她喜欢的海鲜味泡面。路过文具区时,看到一套鲸鱼图案的便利贴,顺手拿了一盒。

回家的路上,手机响了。是小雨:“你在家吗?”

“在,怎么了?”

“我忘了带钥匙。”

“几点回来?”

“现在。”

“这么快?”

“讨论结束了。”

她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比平时清晰许多,像是贴着耳朵在说话。我加快脚步,莫名不想让她等太久。

公寓楼下,小雨坐在花坛边,膝盖上摊着笔记本。看到我时,她合上本子,小跑过来接过购物袋。

“不是说晚饭不回来?”

“饿了。”她翻着袋子,“买泡面了?”

“海鲜味的。”

“还有草莓!”她眼睛亮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想吃?”

我没回答,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她像只被顺毛的猫,微微眯起眼,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掏出一个纸袋。

“给你。”

“什么?”

“图书馆楼下新开的bakery。”她打开纸袋,浓郁的黄油香气飘出来,“可颂,你说过喜欢。”

我确实喜欢,但不确定什么时候告诉过她。小雨已经快步走向电梯,背影轻盈得像只鸟。

晚饭最终还是吃了泡面。小雨坚持要加荷包蛋和青菜,成品比想象中丰盛。我们坐在电视机前,看一部关于深海探测的纪录片。

“今天讨论得怎么样?”

“还行。”她小口啌着面汤,“就是李明一直抢着发言。”

“刚才那个男生?”

她惊讶地抬头,“你来了?”

“路过。”

“哦。”她低头搅动面条,“……为什么不叫我?”

“看你们讨论得很投入。”

电视里,潜水器正深入马里亚纳海沟。奇形怪状的生物在探照灯下游过,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哥哥。”

“嗯?”

“下周校庆。”她轻声说,“你会来吗?”

“你想我去?”

“嗯。”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指节微微发白。我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邀请我进入她的世界。

“好。”

她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有星星落进去。“真的?”

“嗯。”

纪录片进入了广告时间。小雨起身去厨房倒水,拖鞋在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我拿起她放在茶几上的笔记本,扉页上用清秀的字迹写着“经济学原理”,下面画了一条小小的鲸鱼。

翻到最新的一页,是今天的小组讨论记录。密密麻麻的笔记旁边,有个不起眼的角落画了个简笔小人,戴着眼镜,头发乱糟糟的——怎么看都像是我。

厨房的水声停了。我赶紧合上笔记本,放回原位。小雨端着两杯温水回来,递给我一杯。

“给。”

“谢谢。”

我们的手指在杯壁处短暂相触,她的指尖比平时温暖许多。

在这个普通的、安静的夜晚,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有些注视,从来都是双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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