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已经连续下了三天。
我站在公司落地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无数细小的河流。手机屏幕亮起，是小雨发来的照片：鱼缸里的金鱼们围着一颗新放的贝壳，旁边摆着半包鱼食。
「新成员」
贝壳是淡紫色的，形状像一片花瓣。我放大图片，发现贝壳边缘有个小小的缺口，像是被海浪打磨过的痕迹。
「哪来的？」
「放学路上看到的」
后面跟着一个小鲸鱼得意的表情。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色阴沉得像是提前入了夜。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林妍：「研究所资料整理好了，怎么给你？」
自从海洋馆偶遇后，这是我们第一次联系。我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几秒，回复道：「电子版就行」
「有些纸质资料扫描不了」
「那改天我去取」
发送完这条，我立刻又补了一句：「带小雨一起」
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烁了很久，最终只回了一个简单的「好」。
下班时，雨势已经转为暴雨。我站在大厦门口，看着雨水在地面溅起无数水花。手机显示打车软件预计等待时间四十五分钟，而最后一班地铁即将在二十分钟后发车。
「还在公司？」小雨的消息适时弹出。
「嗯，打不到车」
「我来接你」
「不用」
「已经到楼下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看到雨中亮起熟悉的双闪。小雨那辆二手白色小车艰难地穿过积水，停在大厦门前。
拉开车门，暖气混着蜜桃香气扑面而来。小雨穿着那件oversize黑色卫衣，头发随意地扎成小丸子，几缕碎发湿漉漉地贴在颈侧。
“怎么来了？”
“看到暴雨预警。”她递来一条干毛巾，“就知道你肯定没带伞。”
毛巾有淡淡的洗衣液香气，角落绣着一个小小的鲸鱼图案——是她上个月心血来潮买的刺绣套装作品。
雨水敲打着车顶，形成密集的鼓点。小雨专注地盯着前方路况，双手紧握方向盘，指节微微发白。车内收音机放着不知名的英文歌，旋律几乎被雨声淹没。
“新贝壳很漂亮。”
“嗯。”她嘴角微微上扬，“在花鸟市场看到的，老板说是深海品种。”
“多少钱？”
“不告诉你。”
“又乱花钱。”
“才没有。”她撇撇嘴，“是用翻译社的工资买的。”
路口红灯亮起，车子缓缓停下。雨水在挡风玻璃上形成一道水帘，将外面的世界模糊成色块。小雨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跟着收音机的节奏。
“林妍学姐联系你了？”
问题来得突然。我转头看她，发现她依然盯着前方，睫毛在仪表盘灯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
“嗯，说有些资料要给我。”
“哦。”
绿灯亮起，车子重新启动。雨刷器有节奏地摆动，勉强开辟出一小片清晰视野。
“你……要去见她？”
“不是说了一起去吗？”
她的手指微微收紧，又慢慢放松。“嗯。”
导航显示回家的路已经堵成深红色。小雨切换了几条路线，最终选择绕远的高架桥。车子驶上斜坡时，整个城市的雨景尽收眼底——万千灯火在雨中晕染开来，像是被打湿的水彩画。
“真漂亮。”她轻声说。
“嗯。”
车内重归沉默。雨水、引擎声和若有若无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形成奇异的安宁。我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的创可贴换了新的，这次印着卡通鲸鱼图案。
“手又伤了？”
“拆快递。”她不好意思地缩了缩手指，“同一个位置。”
“笨手笨脚的。”
“才不是。”
高架桥上，一辆抛锚的卡车让车流再次停滞。小雨关掉空调，摇下车窗一条缝。湿润的风夹杂着雨丝灌进来，带着城市特有的钢铁和泥土气息。
“哥哥。”
“嗯？”
“如果……”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如果我不是你妹妹……”
话未说完，后方突然响起刺耳的喇叭声。车流开始移动，小雨慌忙关窗起步，话题就这样被生生切断。
接下来的路程，我们都没再说话。雨水、沉默和未尽的言语填满了整个车厢，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回到家时，雨势稍缓。楼道里的感应灯坏了，我们摸黑上楼，肩膀偶尔相碰，又迅速分开。钥匙转动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我先进去了。”小雨低声说，快步走向自己房间。
“等等。”
我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研究所的初步资料，要看看吗？”
她迟疑了一下，接过文件夹。走廊的夜灯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暖光，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
“谢谢。”
“不客气。”
房门轻轻关上，我站在原地，听着里面细微的动静——文件夹被放在桌上，椅子被拉开，卫衣摩擦的窸窣声。
鱼缸前，金鱼们对新来的紫贝壳表现出极大兴趣，轮番用嘴轻啄。我撒了一把鱼食，看它们争抢的样子。粉色贝壳静静躺在缸底，与紫色新成员形成奇妙的对比。
浴室水声响起，我回到自己房间，打开林妍发来的电子资料。密密麻麻的研究数据中，突然跳出一封未署名的邮件：
「有些话四年前就该说。周日晚上七点，研究所咖啡厅。希望单独见你。——L」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窗外，雨声渐歇，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敲打着空调外机。
敲门声突然响起。
“哥哥。”小雨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睡了吗？”
“还没。”
门开了条缝，她探进半个身子，头发还滴着水，身上换了一件oversize白T恤——又是我的衣服。
“资料看了吗？”
“看了一部分。”她赤着脚走进来，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水汽，“有个问题想请教。”
她递过一份打印的申请表格，某栏用红笔圈了出来：“研究方向这里……该怎么填？”
“看你兴趣。”
“可是……”她咬着下唇，“太多了，选不出来。”
台灯的光线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微微晃动。我拿起笔，在空白处写下几个关键词：“从这些里选。”
“鲸类生态学……”她轻声念着，“深海热泉生物……微塑料污染……”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边缘，将那个角落揉得微微发皱。夜风从窗缝溜进来，吹动她半干的发丝，带来一阵淡淡的洗发水香气。
“很难决定？”
“嗯。”她抬起头，眼睛在台灯下像两颗黑曜石，“每个都很喜欢。”
“那就都选。”
“可以吗？”
“当然。”
她突然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右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那我填了。”
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填完最后一个空格时，她长舒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
“谢谢。”
“不客气。”
她站起身，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书桌前，手指轻轻抚过台灯底座——那是我大学时用过的旧物，底座上还贴着一张泛黄的鲸鱼贴纸。
“这个……”
“嗯？”
“没什么。”她收回手，“晚安。”
门关上后，我打开手机，看着那封未署名的邮件。光标在回复栏闪烁了很久，最终只打出简单的几个字：「收到，会准时到」
发送成功后，我拉开抽屉，取出那个早已准备好的信封——里面是小雨报考研究所需要的推荐信，落款是我的签名和联系方式。
窗外的雨彻底停了，云层间偶尔透出几颗星星。鱼缸的蓝光在黑暗中闪烁，两条金鱼不知疲倦地绕着紫贝壳游动，偶尔碰一碰对方，又迅速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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