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早晨，闹钟响起前十分钟我就醒了。
窗外下着细雨，雨滴轻轻敲打着玻璃，像某种摩尔斯电码。我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传来轻微的响动——小雨已经起床了，正轻手轻脚地准备早餐。
“早。”
她明显被吓了一跳，锅铲差点脱手。“……吵醒你了？”
“自然醒。”
早餐桌上摆着两杯冒着热气的牛奶，旁边是切好的水果。小雨的刘海用猫咪发卡别在一边，露出光洁的额头。她小口啌着牛奶，上唇沾了一圈白沫。
“今天没课？”
“下午才有。”她的手指在杯沿画着圈，“你……是不是要去见林妍学姐？”
“嗯，晚上。”
她轻轻“哦”了一声，继续低头吃煎蛋。阳光透过雨帘照进来，在她睫毛下投下细小的阴影。
“要我陪你吗？”她突然问。
“不是说有课？”
“可以请假……”
“不用。”
她的手指微微收紧，又慢慢松开。“哦。”
雨势渐大，窗户上凝结了一层水雾。我起身去拿外套时，小雨突然叫住我：“等等。”
她小跑回房间，出来时手里拿着那把黑色折叠伞。“带着。”
“你呢？”
“我还有一把。”
伞柄上残留着她的体温，握在手里微微发烫。出门前，我回头看了一眼——小雨站在鱼缸前，手指轻轻点着玻璃，金鱼们立刻游过来，亲吻她的指尖。
公司电梯里，同事好奇地打量我的伞。“新买的？”
“妹妹给的。”
“真贴心。”她笑了笑，“我弟弟只会偷我的袜子。”
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我打开电脑，发现林妍又发来一封邮件：「晚上见，有些事想当面说。——L」
光标在回复栏闪烁了很久，最终只打出一个「好」字。
午休时，手机震动起来。小雨发来一张照片：鱼缸里，紫色贝壳和粉色贝壳被摆成了面对面，两条金鱼在中间游来游去。
「它们在约会」
紧接着又是一个小鲸鱼害羞的表情。
我忍不住笑了，回复道：「谁教的？」
「自学成才」
「好好上课」
「哦」
下午的会议拖了很久。窗外雨声渐歇，夕阳从云层中透出，将办公室染成橘红色。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小雨的电话。
“喂？”
“哥哥……”她的声音带着鼻音，“你今晚……几点回来？”
“不确定，怎么了？”
“没事。”她顿了顿，“就是……鱼好像生病了。”
“哪条？”
“红白相间的那条……一直在缸底不动。”
“换三分之一水，温度调到26度。”
“嗯。”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她在翻找什么。“那个……我能跟你一起去吗？课后辅导取消了。”
“不是说要照顾鱼？”
“可以带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买了便携式鱼缸……”
想象她抱着鱼缸去见林妍的画面，我揉了揉太阳穴。“在家等我。”
“哦。”
挂断电话，最后一缕阳光也被乌云吞噬。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李经理拦住了我：“急着走？晚上部门聚餐。”
“有约了。”
“女朋友？”他促狭地眨眨眼。
“妹妹。”
“哦——”他拖长音调，“就是送你猫爪徽章的那位？”
研究所咖啡厅装修简约，白色桌椅搭配绿植，墙上挂着各种海洋生物的水彩画。林妍已经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放着两杯咖啡和一叠文件。
四年过去，她几乎没变，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细纹，举手投足间更显成熟。看到我时，她微笑着招手，指甲上是低调的裸色指甲油。
“好久不见。”
“嗯。”
咖啡是美式，没加糖，正是我喜欢的口味。她推过文件：“这是你要的资料，都整理好了。”
“谢谢。”
“最近怎么样？”她搅动着咖啡，“听说你妹妹考上大学了？”
“嗯。”
“时间过得真快。”她笑了笑，“上次见她还是高中生，现在都……”
“你找我什么事？”
话题转得太生硬，她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从容。“两件事。”
她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首先是这个。”
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大学社团露营时拍的，我站在角落，表情僵硬。照片背面用圆珠笔写着日期，还有一行小字：「希望下次能一起看星星。」
“记得吗？你答应过，但一直没实现。”
“太久了。”
“是啊。”她收起照片，“第二件事……研究所明年有个合作项目，想邀请你当顾问。”
“什么项目？”
“海洋微塑料污染追踪。”她推过一份企划书，“正好是你妹妹感兴趣的方向。”
企划书很厚，封面上印着研究所的logo。我随手翻了几页，看到几个熟悉的教授名字。
“为什么是我？”
“专业对口，而且……”她顿了顿，“我想弥补一些遗憾。”
咖啡厅的灯光突然变得刺眼。窗外，雨又开始下了，行人匆匆撑起伞。我想起出门时小雨递给我的那把黑伞，现在正靠在桌脚，滴落的水珠形成一个小水洼。
“我需要考虑。”
“当然。”她看了看表，“不早了，要一起吃晚饭吗？”
“不了。”
“送你回去？”
“不用。”
走出咖啡厅时，雨已经小了。林妍坚持把企划书塞给我：“好好考虑，不急着回复。”
路灯在水洼中投下摇曳的倒影。我站在地铁口，看着她的车尾灯消失在雨幕中，胸口莫名发闷。
手机震动起来，是小雨的消息：「鱼好点了，但还是不爱动」
附带一张照片：红白金鱼蔫蔫地浮在水面，旁边的便携式鱼缸已经装好了。
「要我带它去看医生吗？」
「不用，继续观察」
「你什么时候回来？」
「在地铁上了」
「哦」
后面跟着一个小鲸鱼托腮的表情。
回到家时，客厅只开着一盏小夜灯。鱼缸的蓝光在黑暗中闪烁，照出沙发上蜷缩的身影——小雨抱着膝盖睡着了，怀里还捧着那个便携式鱼缸。
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发现红白金鱼已经活泼了许多，正在小缸里游来游去。而小雨的眼角还挂着泪痕，睫毛湿漉漉的，像是哭过。
“小雨。”
她猛地惊醒，差点打翻鱼缸。“……你回来了。”
“怎么睡在这里？”
“等鱼好一点……”她揉着眼睛，“结果睡着了。”
便携式鱼缸里的水微微晃动，映出她疲惫的脸。我接过鱼缸，发现水还是温的——她可能一直用手捂着，保持温度。
“去床上睡。”
“嗯。”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突然一个踉跄。我下意识扶住她的肩膀，感受到布料下瘦削的骨骼。
“怎么了？”
“腿麻了……”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头发乱蓬蓬地支棱着。我弯腰把她抱起来，她轻得像片羽毛，在我怀里缩成一团。
“哥哥。”
“嗯？”
“企划书……拿到了吗？”
“嗯。”
“哦。”
她的呼吸渐渐平稳，头靠在我胸前，像是终于安心的幼兽。走廊的夜灯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睫毛的阴影像是停歇的蝶翼。
把她放到床上时，她无意识地抓住我的袖子。“别走……”
“我去放鱼。”
“哦。”
她松开手，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我站在门口，看着她蜷缩的背影，突然想起那个便携式鱼缸——她明明说要带鱼去看医生，却一直在家等我回来。
鱼缸前，红白金鱼已经回到大缸，和其他伙伴一起围着紫色贝壳游动。我撒了一把鱼食，看它们争抢的样子。粉色贝壳静静躺在缸底，像是被遗忘的礼物。
书桌上，研究所的企划书在台灯下泛着冷光。我翻开第一页，又合上，转头看向小雨紧闭的房门。
在这个潮湿的、安静的夜晚，我突然意识到：有些选择，早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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