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过去一半时，家里多了一个鱼缸。
那是继母从花鸟市场买回来的，说是要给家里添点生气。透明的玻璃缸里养着几条红白相间的金鱼，在水草间缓慢游动。小雨每天负责喂食，她总是蹲在鱼缸前，看着鱼儿争抢食物的样子出神。
某个闷热的下午，我坐在客厅看书，听见鱼缸那边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它们在睡觉吗？”小雨用手指轻点玻璃，低声问道。
我放下书走过去。“鱼不闭眼，应该不算睡觉。”
“那它们怎么休息？”
“就…漂着吧。”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观察那些游动的生灵。阳光透过鱼缸折射在她脸上，水波纹的光影随着鱼儿的游动而变幻。
“要出去走走吗？”我突然提议，“超市在搞促销，冰淇淋半价。”
小雨犹豫了一下，目光还停留在鱼缸里。“…好。”
我们一前一后走出家门，夏日的热浪扑面而来。树上的知了叫得声嘶力竭，柏油路面蒸腾着肉眼可见的热气。
“想吃哪种？”站在冰柜前，我指着琳琅满目的包装问她。
“随便。”
“没有随便这个口味。”
她抿了抿嘴，指向一个淡蓝色的盒子。“这个。”
海盐柠檬味。
结账时收银员多看了我们两眼，可能是在猜测我们的关系。小雨站在我身后半步的位置，手里攥着找零的硬币。
回家的路上，我们沿着树荫慢慢走。小雨小口咬着冰淇淋，鼻尖上沾了一点白色的奶油。
“化得好快。”她小声说。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只麻雀从我们脚边蹦跳着掠过，吓得她往旁边躲了半步，差点撞到我肩上。
“小心。”
“嗯。”
她的耳尖微微发红，不知道是因为炎热还是别的什么。
回到家时，金鱼们依然在缸里悠闲地游动。我们把冰淇淋盒子扔进垃圾桶，发出“咚”的一声响。
“对了，明天…”小雨突然开口，“要不要一起去买鱼食？快用完了。”
“好啊。”
她点点头，转身往楼上走去，拖鞋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我站在鱼缸前，看着自己的倒影在水中扭曲变形。一条金鱼游过来，对着我的影子吐了个泡泡。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鱼，在无边无际的水中游动。水面上方有个模糊的人影，一直一直看着我们，但我始终看不清那是谁的脸。
醒来时，窗外已经大亮。楼下传来继母准备早餐的声音，还有小雨轻轻的脚步声。
买鱼食的那天，下起了小雨。
我们共撑一把伞走在商业街上，她刻意保持着距离，右肩还是被雨水打湿了一小块。水珠挂在她的睫毛上，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
“再靠近点。”我把伞往她那边倾斜，“都要淋湿了。”
她犹豫了一下，往我这边挪了半步。我们手臂偶尔相碰，又很快分开。
水族馆里冷气开得很足。小雨站在展示柜前，鼻尖几乎要贴在玻璃上，看着里面色彩斑斓的热带鱼游来游去。
“比家里的好看。”她说。
“要换吗？”
她摇摇头，“现在的就很好。”
店员热情地介绍着各种鱼食，小雨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最后她选了一款添加了螺旋藻的饲料，说是对鱼的颜色好。
“您妹妹真懂行。”店员笑着对我说。
小雨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整理购物篮。
回去的路上雨停了，但我们还是一起撑着伞。阳光从云层后面透出来，地上的水洼反射着细碎的光。
“为什么喜欢鱼？”我打破沉默。
她思考了一会儿，“因为它们…不会说话。”
“就这样？”
“嗯。”她轻轻踢开脚边的一颗小石子，“不用猜它们在想什么。”
我们路过一家奶茶店，门口排着长队。小雨多看了两眼招牌上的芒果冰沙图片。
“要喝吗？”
“排队的人太多了。”
“我去排，你到那边阴凉处等着？”
她摇摇头，“一起。”
我们排在队伍末尾，前面是一对嬉笑打闹的情侣。小雨盯着自己的鞋尖，我则看着马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
“大学…”她突然开口，“是什么样的？”
“就那样。上课，吃饭，睡觉，偶尔出去玩。”
“会想家吗？”
我侧头看她，发现她问得很认真。“刚开始会，后来就习惯了。”
她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买到冰沙后，我们坐在商场的长椅上慢慢喝。小雨小口啜饮着，吸管上留下浅浅的牙印。
“你…”她咬着吸管，“会经常回来吗？上大学后。”
“节假日应该会。”
“哦。”
阳光越来越强，照得人睁不开眼。我们起身往家走，路过一个街头艺人正在弹吉他，琴盒里散落着几枚硬币。
小雨停下脚步听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买鱼食找的零钱，轻轻放进琴盒。
“喜欢这首歌？”我问。
“嗯。”她难得地多说了几个字，“妈妈以前常听。”
回到家时，鱼缸里的金鱼们立刻游到水面，仿佛知道我们带了食物回来。小雨撒了一小撮鱼食，看着它们争抢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
“它们认识你了。”我说。
“真的吗？”
“嗯，鱼有三个月记忆。”我随口胡诌。
她居然信了，眼睛亮起来。“那很好。”
那天晚上，我起夜时发现鱼缸前有个身影。小雨穿着睡衣蹲在那里，借着夜灯的微光看着水中游动的鱼。
她没发现我，只是轻声对着鱼缸说：“要记住我啊。”
我悄悄退回房间，心里某个地方微微发胀。
第二天的早餐桌上，继母笑着说：“你们俩昨天去哪玩了？小雨房间桌上多了个贝壳。”
小雨的耳朵立刻红了，低头猛喝豆浆。那是我买冰沙时店家送的赠品，一个印着海浪纹路的小贝壳。
“就随便逛逛。”我说。
继母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们一眼，没再多问。
鱼缸里的金鱼吐出一串泡泡，在水面形成一个小小的涟漪，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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