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这只劫真是陆元丰的执念所化?
这么一想,所有疑点便能穿针引线串联起来了。正如江晴所言,陆元丰曾在琢玉阁中,但因不知名的事件而被除名。那么会不会正是这件事导致陆元丰心生执念,不甘于此,所以由此生出劫了呢?
劫能力大小多半也归咎于原身实力大小,更何况,陆元丰是除劫师,曾在琢玉阁中学习,能力定然不容小觑。而经过漫长时间,劫韬光养晦,提升自身,更是在原有基础之上更上一层楼,实力修为大大提高。
所以许临他们遇上这只劫时,才会如此难以对付。
此想法一出,许临浑身冷汗直流。她垂下眸来,再三思量一番,终归道:“会不会,那只劫就是陆元丰执念所化?”
“你是说……”江晴一手托住下巴,半晌,低沉道,“倒是有这种可能。”
虽然除劫师从未遇上过这种千百年所化的大劫,但却不能否认它的存在。
“千百年前的资料文书,你这里应该有拓印吧。”余银华看向江晴。
江晴道:“有的。”
她也知晓此事的紧急,百年大劫前所未见,也不知它到底能惹出什么祸端来,此刻,更是要抓紧时间。江晴领着众人快步朝后宅的一处书房中去,那书房恰巧连接存放门谱那屋,江晴顺带将两扇门都打开,以便众人翻阅。
沈巡似乎对门谱很有兴趣,抬脚走了两步,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问道:“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江晴先是一怔,随后道:“可以。”
按理说,不是除劫师是不能随意进出房屋查看门谱的,毕竟门谱不是普通文书,关系到除劫师一脉传承,是堪比一族族谱的东西。但现在事情紧急,沈巡看起来也不似恶人,没必要拦着不让他去。
得到主人应允,沈巡先人一步过去查看门谱了。
“诶,”余银华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许临肩膀,“有没有发现,他好像对这些东西格外有兴趣。”
许临看着没入门谱书架后的沈巡不言语,她转过头来淡淡道:“没有,他这只是来帮我们忙罢了,别乱猜。好了,我们该去找找有关陆元丰以及琢玉阁的资料了。”
她率先踏入书房,视线在整个书房里巡睃,微微有些无奈道:“这里面藏书实在是太多了,你们再不开始翻找,怕是要几天都看不完。”
余银华刚想说些什么,被堆砌得如山般的各类书籍时,嘴里的话被生生咽了下去。
这些书本不像门谱被有序堆在书架上,而是堆叠齐整,一本本被摞在一处,放眼望去,整个书房密密麻麻全是书籍,一眼看不到头。
张晏明:“……”
江晴走在最后,看了眼那堆书后,一脸菜色:“这些书实在太多了,我家又只有那么大,实在放不下,只能这么堆放了。而且咱们除劫师不像别的人重视历史,对这些几百年以前的东西兴趣实在不大,所以过来翻阅的人也是少之又少。所以只能辛苦你们慢慢看了。”
除劫师重传承,但这个传承也仅仅流于表面,是对这一脉的继承、培养,而至于历史倒不是那么看重了。究其原因,还是除劫师一脉过于庞杂,而现如今除劫对除劫师来说,只是其生活的一小部分,没必要舍大取小。
也正是如此,许临以及余银华作为除劫师,对琢玉阁这个颇有声名的历史大派知之甚少,更是对陆元丰这个名字闻所未闻。
许临随手翻出一本,上面几乎全是古字,辨认起来也颇付一番功夫,登时只觉头疼欲裂。
这时,她眼角余光看到江晴正鬼鬼祟祟往门外走,不由疑问道:“你干什么去?”
江晴的脚悬在半空,闻言,回头对着她笑了一笑:“自然是有要事处理啊,这只劫不是你们发现的吗?那当然是交由你们处置才是更好嘛哈哈哈……”
许临的话被卡在喉间,刚欲说些什么,江晴已经快脚一步溜了出去。张晏明登时目瞪口呆,良久,冲着江晴跑过的地方默默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这些书实在过分杂了,有的书甚至能从千百年前的小事谣传讲起,密密麻麻,如看蚂蚁般看得人头脑发胀。
许临揉了揉眼睛,颓然靠在书山上,又从身后信手抽出一本书看。
这时,沈巡从另一间房中走了出来,他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像是一张被蹂躏的纸团,上面褶皱不堪。许临见他来了,立马打起精神问道:“找到什么了吗?”
“嗯。”
沈巡言简意赅:“一幅画。”
画?
许临不明所以,从沈巡手中接过那张泛黄的纸张,定睛一看。入眼便是一座巍峨宫殿,直上云霄,甚是气派。长阶直上,几个弟子立在殿前,有舞剑的,有弹琴的,有交谈的,看起来分外热闹。
“咦?这不是在幻境中看到的那个宫殿吗?”张晏明不知从哪儿冒出头来,指着其中一个人道,“这不是那个仙长吗?”
许临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只见在宫殿大门上,立着一位仙风道骨的仙长。他白袍加身,手执拂尘,一手抚着胡子,面上隐隐能看出笑意。
这与幻境中的形象大相径庭,许临不由想起之前在梦中见过的他,和蔼可亲,一副慈爱师长的模样。
“这幅画不在任何书架之上。”沈巡道。
许临抬眼看向他,只听他说:“它是在书架之下的缝隙中找到的。找到时,就是一个纸团形状。”
如果不是沈巡发现,或许这幅画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不会被人找到。所以,这幅画究竟是无意间滑落进缝隙中的,还是有人故意为之呢?
许临更偏向于后者。以纸团形状被弃于角落,怎么想也不会是无意之中的。
许临重新将视线放回纸张之上。纸张想必也是临摹下来的,一些人的脸并未画得那么仔细,有的甚至是草草带过,大抵是原画已经有些磨损,画上的人的神态已经看不大清了。
但不知为何,许临甚至能够透过画面凭空想象这些人的神态,看到他们谈笑风生,气氛融合。最中间那人,执剑而立,剑尖点地,神色肃穆。
“这是……”
他身着统一校服,银簪随意斜在发后,剑眉星目,颇为显眼。
……陆元丰!
梦境中那人神情悲愤,眼底隐隐有些红意,他暗哑道:“师妹。”
此时此刻,两张脸竟完美融合在一起,许临怔怔看着那人,竟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
沈巡注意到她的不对劲,问道。
“没事。”许临摇摇头,将那股莫名哀恸藏于心底,轻声说,“就是有些累了。”
沈巡接过许临手上的书,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手抚上她肩膀,态度强硬又不容拒绝:“你在一旁歇着,剩下的部分我来帮你看。”
他将许临推到门槛,午后阳光正好,此刻斜斜打在门上,暖意融融。许临也没拒绝,顺势坐在门槛上,半身融于阳光之下,静静看着屋内几人忙碌。
静谧之中,只剩下混着白噪音的翻书声,许临低头看向那张画,眼角不由微微一撇。刚刚屋内太黑没看清,此刻在太阳光下重新展开这张纸,一些极易忽视的细节便无处可藏了。
纸张之上,宫殿斜方,立有一前一后两道人影,不过这两人不似其他人面朝宫殿,所以只能看到后背而窥不见正面。前面那人像是在指导一个弟子挥剑,那弟子耷拉着眉,一副认真听教的模样。而后面那人,不知是不是错觉,许临总觉得那人身影有些许熟悉。
她再次移回视线,看向正中间的陆元丰,此刻再看,许临这才发觉,他不是独自练剑,而是有人与他对练。另一人步伐稍有不稳,退了几退,同其余几位弟子混在一起,这才导致许临一时之间没能察觉。
这位弟子眉目舒朗,不似陆元丰神色严肃,他一手将剑横挡在身前,另一只手连连摆手,像是已经招架不住攻势,作投降状。其余弟子则是哄笑不已,眉眼难掩笑意。
这幅画在她眼底,竟像是有了生机。
许临放下画,侧头靠在门上,看着屋内几人的发怔。
为什么她对这副场景感到熟悉?她并未经历过这一切,要说有干系,也只是曾经在幻境中见到过。但所见不是所感,她又怎会知晓这些?自从入了幻境之后,她脑中总会浮现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一开始,她以为是梦境,但现在看来,这些应该都是真的,是劫故意影响她,故意输送她的记忆。
许临这辈子从不信奉蛇鬼牛神,但在第一次看到混时她动摇了,越是除劫,她那股信念便越是垮塌一角,如今已经摇摇欲坠了。而这回所遇事情扑朔迷离,她更是开始细思——难不成,这世上真的有轮回一说?
这满屋子书实在太多,一整个下午看下来,众人也没能从中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最过有用的,莫过于沈巡找的那副画。
几人皆是头晕脑胀,回房后匆匆洗漱就睡下了。
夜间,许临躺在床上久久不能眠,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就起来在庭院里转转。
月色空明,透过树影在地上打出簌簌影子,偶尔一阵风声,影子便摇晃不止。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不大的开门声,在夜间倒是分外明显。许临扭过头去,只见沈巡身着单衣,立在门前,一双黝黑眼睛落在她身上。
许临遥遥看了他一眼,走上前去:“你也睡不着?”
“嗯。”沈巡点头。
“唉。”许临自顾自道,“事情发展至今,仍然找不到关键,很久没遇上这么棘手的案子了。”
“你之前也遇到过类似的?”
“那倒不是。那是我第一次和银花除劫,那时候什么都不懂,莽莽撞撞行事,也是在我的拖累下,银花和我硬是在那个幻境中待了足足三天。”许临回忆起那时候的细节,忍不住微微发笑,“银花也不嫌弃我,手把手教我怎么思考,怎么画符,也正是在她一步步指导下,我才能有今天。”
现在再来看那次幻境,简直可以用小儿科来形容。
“你呢。”许临转过头来问沈巡,“你这么厉害,想必也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沈巡道:“也还好。习惯训练了,也就不会觉得苦了。”
他话说得极为简洁,但许临知道,没有人习惯吃苦,沈巡一定承受了许多。
“你……”沈巡刚出口一个字,又被他生生止住了。
“嗯?”
“孟翊远没再找你麻烦吧。”
“啊?”许临微微缓不过来,良久才听出了沈巡话里带有莫名的情绪,许是夜色深沉,心底一些无名情绪都冒了出来,竟带有一丝酸意。
她连连解释道:“我和他没什么的,你千万不要误会。”
解释过后,又觉得有些欲盖弥彰,她又补充一句:“他也没找我什么麻烦。”
“那就好。”不知为何,这声音明显轻了一些,许临偷觑了他一眼,见他眼底盛满了月色,不由心头微微一动。
那股怪异感此刻更是如潮水般来势凶猛,几欲将许临淹没。但她好像并不反感这种情绪,她不自觉看向沈巡侧脸,月色给他镀了层银白色的柔光,中和了他本身自带的冷意,此刻竟有些温和。
我这是怎么了?许临静静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