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台的雪又毫无征兆地簌簌落下。对于来自曹县的黄一瓜来说,这场雪比老家过年时放的烟花还要新奇。他站在宿舍的窗前,看着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在路灯的映照下,宛如无数白色的精灵在翩翩起舞。路灯的光晕融化在雪幕里,连平日里棱角分明的宿舍楼也朦胧起来,裹上了一层温柔而奇异的轮廓。他伸出指尖试探着冰冷窗玻璃上的水汽,寒气丝丝缕缕钻入毛孔,北方凛冽的呼吸,如此陌生又如此鲜明地扑入他这异乡人的感官。
“这雪下得也太离谱了!”黄一瓜缩了缩脖子,寒气仿佛已透过窗缝渗入骨头缝里,他转头看向坐在床边的栗清照。
栗清照正低头翻着书页,闻言推了推鼻梁上的银丝眼镜,抬起头轻轻点了点:“可不是嘛,天气预报就没准过几次。”她的声音轻柔,像羽毛拂过水面,带着温婉韵味。灯光下,她侧脸的线条格外柔和,带着一种沉静的专注,如同窗外的雪悄然覆盖一切喧嚣,无声无息。
前一天,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整个学校的学生和教职工都加入到了清扫积雪的大军中。朔风如刀,割在裸露的皮肤上,积雪被踩踏得坚如顽铁。大家拿着扫帚、铁锹,在寒风中忙碌着,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小小的云朵,又在冷空气中倏忽消散。黄一瓜和栗清照也不例外,他们并肩作战,铁锹刮过冰冻地面的声音刺耳又沉闷。周围同学的欢声笑语在风中断断续续传来,尽管冻得脸颊通红、手指发僵,但彼此协作时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竟让这寒冷有了些许暖意——这份冬日里凝结的劳作之情,仿佛把无形的寒气都揉碎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到了晚上十一点多,雪又毫无征兆地下了起来。这一次,雪下得比白天还要大,鹅毛般的雪片密密匝匝地倾泻而下,争先恐后地扑向大地。路灯昏黄的光晕里,雪片不再是白天细碎的银屑,而是无数硕大丰盈的羽翼,狂乱地旋舞、坠落,不知疲倦地亲吻着刚刚清扫干净的路面,转瞬便将它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新白。
黄一瓜趴在窗边,脸颊几乎贴上了冰凉的玻璃,他看着窗外混沌又狂野的白色世界,忍不住调侃道:“这雪是成心不想让我们参加期末考试啊!”
一旁裹紧了厚绒毯的金橘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孩子气的期待:“让大雪来得更猛烈些吧!最好把考试都取消了!”她蜷在椅子里,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语调上扬,仿佛已在提前庆祝一场从天而降的豁免。
栗清照的目光从窗外的漫天飞雪移开,唇角漾开一抹温煦的笑意,轻轻摇头:“你就别做梦了,考试肯定会如期举行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静水的小石子,笃定地平息了金橘雀跃的波澜。
可惜,这场雪并未如金橘所愿一直下下去。两个多小时后,它终于筋疲力尽般渐渐停了下来,但留下的却是足以没过脚踝的丰厚馈赠。雪后的校园陷入一片巨大的、无声的岑寂里,如同沉入一个凝固的梦境。万幸的是,金照小筑的物资储备向来丰富周全,橱柜里码放整齐的方便面、挂面和真空卤味,热水壶里时刻备着的滚水,都让他们心安理得地在这白色围城里过着热气腾腾的小日子。
第二天一早,天幕还是一种混沌的灰蓝色。黄一瓜已经轻手轻脚地起了床。客厅里一片静谧,只有窗外积雪反射着微弱的天光。他蹑足走进厨房,不多时,咖啡机低沉的轰鸣声便打破了沉寂,咖啡浓郁的焦香开始在空气中弥漫、膨胀。紧接着,是平底锅里黄油融化时细微的‘滋滋’声,鸡蛋滑入热油时瞬间蓬起的金黄边缘,面包片在烤面包机里跃起发出的清脆‘叮’响。这晨间的交响乐温柔地唤醒了整个小筑。当咖啡的醇香霸道地占据每一个角落,金橘揉着惺忪的睡眼第一个循香而来,栗清照也整理着微乱的鬓发出现在厨房门口。
“哇,黄一瓜,你简直就是居家好男人!”金橘夸张地吸着鼻子,目光黏在餐桌那色泽诱人的煎蛋和烤得恰到好处的面包上,睡意已被赞叹驱散得一干二净。
黄一瓜得意地扬了扬眉毛,把温热的咖啡杯推到她们面前:“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快吃吧,吃完我们还得去教学楼呢。”他脸上带着一种被认可的满足。
三人围着小餐桌安静又迅速地用完早餐,暖意从胃里升起,驱走了晨起的最后一丝寒气。推开门,一股凛冽的清新空气夹杂着雪粒扑面而来。外面已是银装素裹的世界,厚厚的积雪将一切喧杂都吸尽了。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看到鹿峰已经站在那里了,像一尊守望的雪雕。他身上落了些尚未拂去的雪花,头发也被寒风吹得有些凌乱,肩头甚至堆起了薄薄的一层白霜。然而他望向金橘的眼神却澄澈而温暖,里面盛满了无需言说的温柔和期待。
金橘快步走上前,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心疼的埋怨:“你怎么不去小筑里面等啊?这么冷的天,傻站在这里干什么?”她伸出手,替他掸去肩头的落雪。
鹿峰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怕……怕一大早去打扰你们,不太方便。”他憨厚的坦诚像初雪一样干净。
金橘的脸颊倏地飞上两朵红霞,羞赧胜过寒风激起的红晕。她不再言语,只是顺从地由他搀扶着,两人并肩走进了那片无瑕的雪地,身后留下深深浅浅两行亲密的脚印,无言地诉说着此刻的秘密。黄一瓜和栗清照默契地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含着心照不宣的笑意。栗清照伸出手臂,黄一瓜便大方地挽住。四道身影,两两成双,在雪霁初晴的纯净晨光里,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行进。路边的松柏披着厚厚的雪绒,沉甸甸地弯着腰,偶尔有调皮的雪块从枝头滑落,“噗”地一声砸在无人经过的地面,激起一小片飞散的雪尘。
到了教室,里面早已是人声鼎沸,暖意融融。但此刻吸引众人目光、引发热烈讨论的,并非即将开考的钟秀秀老师的《听力进阶》,而是今天一大早神秘出现在女生楼前的一个雪人。那雪人足有一米高,身形线条被塑造得颇为用心,最为传神的是那张脸——眉眼间的轮廓特征,竟像极了燕荞!
黄一瓜挤进议论纷纷的人群,听着那些“像极了”、“肯定是”的惊叹,脑海中立刻条件反射般跳出马春来的身影。他心想:看来这小子终于鼓足勇气开始行动了。一丝欣慰的笑意刚爬上嘴角,随即又被一层忧虑覆盖。燕荞这段时间深陷流言蜚语的漩涡,那些无形的针尖麦芒扎得她眼神都黯淡了几分。一片狼藉的心田之上,马春来这如此直白炽热的雪人表白,她能坦然接受吗?这巨大的纯白造物,究竟是救赎,还是可能将她推入新一轮窃窃私语的焦点?
就在黄一瓜心神不宁地胡思乱想时,考试铃声冷酷地响起。教室瞬间被一种紧绷的寂静接管,只剩下笔尖摩擦试卷发出的单调沙沙声,像无数细小的蚕在肯啮时光。黄一瓜强迫自己将视线钉在试卷上,那些密集的英文符号在眼前晃动,却难以真正印入脑海。马春来那张平时总是大大咧咧、此刻却可能无比紧张的脸,燕荞面对雪人时或惊或喜或忧愁的神情,总是不请自来地闯入思绪。
当最后一道听力题的音符消失在空气里,宣告上午考试的结束,黄一瓜长长吁出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忧虑竟是多余的。毕竟这是外语系,血液里流淌着单词与语法的人,似乎也更倾向于直白坦率的表达方式。流言也好风雪也罢,似乎都无法真正冻结青春里那些勇敢萌动的心芽。
中午时分,食堂里人声鼎沸,饭菜的蒸腾热气模糊了窗上的冰花。黄一瓜和栗清照端着餐盘刚走进去,视线掠过喧闹攒动的人群,一眼就捕捉到了那个角落——马春来和燕荞正面对面坐着用餐。燕荞微微低着头,小口吃着东西,而马春来,那张平日里总是大大咧咧的脸上,此刻笑容却灿烂得毫无保留,眼睛亮得惊人,正专注地凝视着对面的女孩,嘴里似乎还在热切地说着什么。
马春来很快也看到了黄一瓜,脸上的笑容更加扩大,毫不掩饰地向这边用力挥了挥手。黄一瓜也毫不吝啬地朝他竖起了大拇指,回以一个无声却有力的“加油”口型。马春来神情一振,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舞,他迎着黄一瓜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的自信几乎要满溢出来。
黄一瓜和栗清照找了个稍远的位置坐下,一边吃饭,一边忍不住用余光关注着那边。只见燕荞脸上那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忧郁似乎被食堂的暖意融化了,脸颊上悄然晕开了羞涩的绯红,嘴角也微微向上弯着,像一枚小小的、欣喜的新月。她的筷子在餐盘里无意识地轻轻拨弄着,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柔和的光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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