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不愉快的晚宴

换源:

  栗清照强压下喉咙口的翻腾感,端起水杯掩饰性地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稍稍平复了被冒犯的燥热。她放下杯子,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音量恰好能让附近几位正在交谈的老教授听见:“嗯,有了。我们在大学认识的,感情很好。”这句话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引起了小范围的涟漪。正在和陈伟楠夫妇轻声交谈的几位长辈明显停顿了一下,纷纷侧目看向她。陈伟楠的妻子,那位一直以栗清照为榜样教育自己女儿的阿姨,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惊愕,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一向温婉娴静的姑娘——她竟如此坦率,甚至带着点冷淡的锋芒,直接挡回了陈深景的试探。

“哦?”陈深景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尤其是在长辈面前,他挑了挑那精心修剪过的眉毛,嘴角撇出一抹故作洒脱却难掩僵硬的不以为然,“能被咱们栗大才女看上,那他得有多优秀啊?何方神圣?说出来让大家伙儿开开眼?”言语间充满了挑衅和不相信,似乎默认了自己才是那个唯一配得起她的“杰出人物”。

栗清照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她正思忖着找个“去洗手间”或者“看看我爸那边”之类的借口迅速脱身,恰在此时,穿着统一制服的侍者们鱼贯而入,开始有条不紊地上菜。宴会主持人也适时地宣布晚宴正式开始,请大家入席。众人纷纷起身,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席位寻找自己的座位。栗清照暗自松了口气,如同获得特赦。她快步走向自己那桌,刻意选择了一个远离主位(陈伟楠夫妇所在)、也远离陈深景的位置坐下,心中庆幸终于有了暂时的喘息之机。

餐桌上很快摆满了琳琅满目、制作精美的菜肴,水晶酒杯里斟上了年份红酒。长辈们重新开启了刚才被打断的话题,气氛在主人家热情洋溢的祝酒词后再次升温,觥筹交错之间,推杯换盏,笑语喧哗,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然而,坐在栗清照斜对面的陈深景,显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他仿佛自带追踪雷达,无论栗清照是低头专注地小口吃着碟中的清蒸鲈鱼,还是侧头与旁边一位面目和善的阿姨浅聊几句大学见闻,他总是能找准时机,隔着桌子或侧身探过来与她搭话。

“清照,尝尝这个醉蟹,他们家的招牌,听说特地从阳澄湖空运来的!”

“清照,最近看什么好电影没?我认识几个圈里人,想看你跟我说……”

“清照,你这上衣不错,在哪儿买的?改天我也给我表妹买一身……”

他的话题跳跃而琐碎,带着一种强行拉近距离的亲昵,实则空洞无物。栗清照保持着最低限度的礼貌回应:“嗯。”“还好。”“谢谢。”简短得像电报密码。更多的时候,她只是敷衍地点点头,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频频瞟向放在腿上的手机屏幕。时间仿佛被粘稠的糖浆拖慢了脚步,每一分钟都格外煎熬。屏幕偶尔亮起,是黄一瓜发来的平安抵达信息和对她的关切询问,那简单的话语如同黑暗中的微光,是她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会气氛达到了高潮。满面红光的陈伟楠再次站起身,端着斟满的酒杯,先是再次感谢了大家的光临,说了些“情谊长存”、“后生可畏”之类的场面话。接着,他话锋一转,带着长辈特有的期许口吻说道:“今天难得这么多年轻人在场,未来都是国家的栋梁。我看啊,也让年轻人说说,说说你们的想法,你们的抱负!给叔叔阿姨们听听年轻人的声音!”话音刚落,目光便慈爱地扫过在座的年轻人,当然,重点落在了他的儿子陈深景身上。

陈深景像是早已等候多时,如同听到冲锋号的士兵,几乎是陈伯伯话音落地的瞬间,便“噌”地站了起来,动作幅度之大差点带倒了身后的椅子。他端起自己那杯红酒,昂首挺胸,脸上洋溢着一种混杂着酒精和亢奋的奇异红光,那份自信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得盖过了部分低语,吸引了全场目光。

“各位叔叔阿姨!大哥大姐们(他对着几个年纪稍长的同龄人努努嘴)!”陈深景的开场颇具江湖气,“今天能和大家伙儿聚在一起,我陈深景是真的特别开心!感觉又回到了小时候,亲切!”他顿了顿,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栗清照的方向,仿佛在寻找一个特定的观众。“我呢,大家也都知道,上学那会儿成绩是不太行,也没像清照他们那样考上大学深造。”他挥了挥手,做出一个洒脱的姿态,仿佛那不是遗憾,而是某种值得骄傲的特立独行,“但这半年多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下来,嘿!我还真混出了点道道!不敢说有多大成绩吧,至少明白了些道理!我觉得啊,这人呐,最重要的就是活得潇洒,活得痛快!想干什么就去干!别让那些书本上的条条框框给捆死了手脚!”

他越说越兴奋,声音又拔高了一个度,手舞足蹈起来:“就比如我,虽然没大学的经历,但现在不也活得风生水起,自由自在?房子(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大家消化这个信息)、车子(又一个停顿),咱靠自己的本事也都置办上了!以后啊,在座的叔叔阿姨,还有大哥大姐、弟弟妹妹们,甭跟我客气!只要有用得着我陈深景的地方,尽管开口!不管是生意上的门道,还是社会上的人情,我陈深景绝对义不容辞!咱讲究的就是一个‘义’字!”

这番洋洋洒洒、充满江湖气概和自我标榜的发言,在栗清照听来,每一个字都充斥着浅薄、滑稽和令人尴尬的自我膨胀。他那油光铮亮的中分头,在灯光下像一个巨大的感叹号,配合着夸张的手势和轻飘飘的承诺,活脱脱一副暴发户急于证明自己的模样。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窒息感,仿佛周围的空气都被他话语中的浮夸抽干了。趁着众人礼节性鼓掌的间隙,她迅速低下头,解锁手机,对着正唾沫横飞、指点江山的陈深景,以一个极其隐蔽的角度,快速拍下几张照片。指尖飞快地滑动,照片立刻发送给了黄一瓜,随着图片一起发送的是一行饱含吐槽的文字:“?经典重现!看看这发言水准,这油头粉面的腔调,还有那屹立不倒的中分!时间在他身上仿佛凝固了!?”

黄一瓜的回复几乎是秒到,带着熟悉的调侃和心疼:“?嚯!这发型……真是十年如一日地‘经典’!油光水滑得苍蝇站上去都得劈叉!太有‘汉奸’剧男配的‘神韵’了。辛苦你了宝贝,简直是精神污染。再坚持一会儿,想想胜利就在前方!实在不行,走起!?”看着屏幕上黄一瓜生动的形容,栗清照紧绷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丝真切的笑意驱散了眼底的阴霾,胸腔里淤积的烦躁似乎被这隔空的默契冲淡了一些。

栗清照的胃里一阵翻搅,不仅是酒精在作祟,更是一种生理性的厌恶在翻涌。她死死攥住餐巾,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陈深景正说到兴头上,突然把油腻的手搭在她肩上:大美女,你说是不是?这年头就得靠人脉!他嘴里喷出的酒气混着蒜味,让栗清照眼前发黑。

失陪。她猛地起身,餐椅在地面刮出刺耳声响。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她站起来身来,连栗教授夫妇也没打招呼,一个人走出包间。后面传来栗教授尴尬的解释声.......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