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空气仿佛被炉火和笑语煮沸了，暖融融地包裹着每一个人。手机屏幕成了临时的舞台中心，徐禾禾那张因为信号微滞而偶尔卡顿的笑脸，是此刻最鲜活的焦点。大家七嘴八舌，调侃声、嘘寒问暖声、爆笑声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掀翻屋顶。王晓芩正绘声绘色地描述徐禾禾小时候爬树掏鸟窝摔下来的糗事，引得屏幕那头的徐禾哇哇大叫着抗议，寒亭则在一旁添油加醋，故意学着徐禾禾当年摔下来时的哭腔，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就在这片热火朝天的喧闹中，黄一瓜感觉膀胱传来轻微的压迫感。他看了看沉浸在“云聚会”中的伙伴们，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悄悄地从热炕边缘滑下来。他冲着离他最近、正笑得前仰后合的徐家宁无声地比划了一下，手指了指屋后的方向，又做了个“方便”的手势。徐家宁会意，含糊地应了声“嗯”，注意力旋即又被寒亭夸张的模仿吸引了回去。
他侧身挤出去，反手带上门。隔绝声音的瞬间，一股极其凛冽、夹杂着细小雪粒的寒风猛地扑打在他脸上、钻进他敞开的衣领里。
“嘶——”黄一瓜猝不及防，倒抽一口冷气，浑身剧烈地打了个哆嗦，牙齿都不受控制地磕碰了一下。这股仿佛带着冰碴子的寒气，让他混沌的脑子一下子清醒无比，甚至有些刺痛感。他下意识地裹紧了棉袄，跺了跺冻得有些发麻的脚。身后，那扇厚重的木门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屋内的欢声笑语隔绝开来，仿佛门内门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走到院墙边，他并没有立刻进入厕所，而是停下脚步，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刺骨的空气猛地灌入肺腑，带着雪后特有的纯净清冽气息，深入骨髓。鼻腔里清晰地捕捉到这份寒冷，还有一种若有若无、丝丝缕缕的硝烟味——那是傍晚时分村里零星燃放的爆竹留下的残迹。这股独特的“年”的气息，混合着此刻屋内的那份隔着门窗都能感受到的、扑面而来的真挚热闹，像一股暖流，瞬间充盈了他的整个胸膛。
解手完毕，重新走在回廊下，寒意再次袭来。黄一瓜下意识地搓了搓冻得有些僵硬的手，从厚实的棉裤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起，解锁。他点开相册，翻看刚才在聚会高潮时，趁着大家不注意抓拍的几张照片——那是最鲜活、最不加掩饰的快乐瞬间。
特别是张大合影：一群人挤在手机屏幕前，脑袋挨着脑袋，肩膀叠着肩膀，每个人都努力把自己的笑脸塞进小小的镜头里。屏幕中央是徐禾禾放大的笑脸，她似乎在大声说着什么，嘴巴咧得大大的。周围的人，王晓芩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寒亭比着万年不变的剪刀手，徐家宁——那个平日里总是板着脸、神情严肃得像块铁板——此刻也咧开了嘴，露出了几颗难得一见的、保养得还挺不错的洁白牙齿。王婶站在稍后一点，笑得一脸慈祥。整个画面洋溢着一种近乎沸腾的欢乐，每个人的笑容都那么灿烂、真挚，连空气仿佛都充满了“年”的喧闹和喜庆气息。照片定格了这份纯粹的喜悦，浓浓的年味儿几乎要溢出屏幕。
黄一瓜心中那份幸福感似乎更满溢了，急切地想与她分享此刻的温暖。他选中了那几张最具代表性的照片——热闹的大合影、王晓芩的温婉、寒亭的搞怪、王婶的饺子——一股脑儿发了过去。然后，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快速敲击，文字带着他的体温和兴奋跃出：
?“清照，看！我们村的年夜聚餐，可太热闹了！王婶炖的红烧肉简直绝了，香飘十里！大家都回来了，连远在千里之外的徐禾禾都‘云参加’了，隔着屏幕跟我们划拳呢！这才叫过年的感觉啊！热闹得不行！”?
发送键按下。一股寒风卷着雪沫扑来，黄一瓜这才觉得手指冻得有些发红发麻，赶紧把手机揣回兜里，双手拢在嘴边使劲哈了几口气，又用力搓了搓。几乎是消息状态变成“已送达”的同一秒，手机就在他掌心剧烈地震动起来，伴随着清脆的提示音。
?栗清照：“哇！！！！！（一个双眼放光、嘴角流着夸张瀑布口水的熊猫表情包）”?
?栗清照：“太有氛围了吧！！！天哪，这满桌子的菜！王婶的炖肉隔着屏幕我都能闻到香！（一个疯狂舔屏的小狗表情）还有你们挤在一起的样子，每个人都在笑！呜呜呜，看得我口水都要流成河了！真好！这才是过年啊！”?
喜悦的泡泡还没在黄一瓜心里完全升腾开，紧接着，第二条消息又跳了出来，语气明显带上了一丝低落的对比色彩：
?栗清照：“我这边……哎，别提了，连放烟花的小孩都没几个，稀稀拉拉的几声就没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空落落的，一点过年的感觉都没有。（一个可怜巴巴、眼泪汪汪的小猫表情）”?
?栗清照：“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去你们乡下过年！（一个握拳奋斗的表情）好好感受感受这种热热闹闹、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连空气都是肉香和爆竹味儿的春节！听着就特别棒！充满了生机！”?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指尖在屏幕上悬停，正准备敲下安慰的话语——或许提议开个视频让她也感受下这边的热闹？或者找点有趣的话题聊聊？就在这时，手机又是“嗡”地一震，一条新消息带着急促的语气弹了出来：
?栗清照：“诶对了，一瓜！有件正事，火烧眉毛了！（一个‘急急急’的卡通小人原地打转表情）”?
?栗清照：“咱们王老师刚给我发消息，说她朋友开了家做机械零配件外贸的小公司，临时接到一个超级紧急的活儿！法国那边发过来一份产品技术说明书，年后第一个工作日，也就是大年初七一上班就要用！（一个冒火的表情）”?
?栗清照：“王老师知道我法语还算凑合，就问我能救急不。我刚才硬着头皮快速扫了一眼发过来的预览……我的天，专业性爆炸强！（一个脑袋爆炸的表情）全是液压泵、阀块、公差配合、材料热处理工艺之类的，满篇的机械术语！‘pompe/à/palettes’、/‘cartouche/de/régulation’、/‘traitement/thermique’…看得我头皮发麻！我一个人搞不定，绝对搞不定！而且时间太紧了，就剩除夕和初一两天！（一个哭丧脸的表情）”?
??栗清照：“所以……（一个小心翼翼试探的表情）你看……能不能江湖救急？咱们远程组队，开个语音或者视频，分头突击？就当……年前冲刺赚点压岁钱？（一个双手合十、可怜巴巴拜托的小兔子表情）拜托拜托！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文字的最后，那个双手合十、眼睛水汪汪的小兔子表情，带着十二万分的恳求和期待。
清照的请求，对他来说，从来都不是负担。相反，那种与她并肩作战、为一个目标共同努力的感觉，本身就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踏实和由衷的愉悦。默契的配合，思维的碰撞，最终攻克难题的喜悦……这些，都是超越金钱报酬的珍贵体验。更何况，是她开口。
几乎没有一丝犹豫，他的手指已经在屏幕上飞快地跳跃起来，敲击声清脆而笃定：
?黄一瓜：“哈哈哈，没问题！小事儿，包在我身上！（一个拍胸脯保证的熊猫表情）”?
?黄一瓜：“正好明天镇上老李家叫喝酒，我这就找个由头推了！（一个打电话拒绝的手势）”?
?黄一瓜：“别慌！你快把资料发给我。收到后我们先大致分个工，各自啃一部分硬骨头，标注好疑难杂症。晚上，等这边稍微消停点，咱们就视频连线汇合，集中火力攻坚！管它什么洪水猛兽，除夕夜之前，必须给它摁趴下！妥妥的！（一个加油奋斗的拳头）”?
?黄一瓜：“放心，有我呢！（一个龇牙笑的阳光表情）”?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刚落，几乎是毫秒之间，手机屏幕就被一个巨大的、艳红色的、带着夸张“MUA!”音效的飞吻表情包占据！紧随其后是清照激动万分的回复：
?栗清照：“！！！！一瓜！你简直就是我的盖世英雄！（一个激动流泪、疯狂磕头的小人表情）”?
?栗清照：“大恩不言谢！等搞定这个魔鬼项目，我请你吃顿狠的！火锅烤肉日料西餐随你挑！管饱管撑！（一个拍着胸脯打包票的豪迈表情）”?
看着那个热烈到有些滑稽的飞吻表情包，想象着屏幕那头清照可能激动得跳起来的样子，黄一瓜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这就是她可爱的栗清照，才华和长相一流，而又调皮可爱。
然而，现实的喧嚣很快将他拉回。屋内的笑浪一阵高过一阵，夹杂着寒亭扯着嗓子喊“一瓜人呢？掉茅坑啦？”的调侃。他清楚地知道，眼下这场珍贵的聚会还得继续。翻译任务是接了，意味着等会儿得控制酒量保持清醒，但此刻，老友们难得的团聚时光同样宝贵，绝不能因为自己的事扫了大家的兴。
寒亭眼尖，第一个看到他，立刻高举着手里半满的白酒杯子，冲他夸张地晃悠着，脸红得像关公，舌头都有些打结：“一瓜！瓜哥！跑……跑哪去了？磨磨唧唧的！快……快过来！该……该划拳了！三……三局两胜，输……输了喝……喝一杯！”
黄一瓜脸上瞬间堆起笑容，自然地融入这片喧腾。他快步走过去，顺手从桌上端起一个空酒杯，寒亭立刻给他满上。黄一瓜举起杯，声音洪亮却带着点铺垫：“来来来！不好意思各位，久等了！今天咱们高兴，不过我这酒量大家也知道，就意思意思，少喝点啊！等会儿还有点私事要处理一下。”
坐在旁边的王晓芩闻言，放下筷子，故意斜睨着他，拖长了调子打趣道：“哟——！一瓜现在可是大忙人啊！大过年的聚会，心里还惦记着事儿？（一个促狭的眨眼）该不会是……佳人有约吧？”桌上顿时响起一片暧昧的“哦~~”的起哄声。
黄一瓜只是笑，端起酒杯跟寒亭碰了一下，仰头喝了一小口，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阵暖意。他没接王晓芩的话茬，只是含糊地摆摆手：“嗨，家里一点小事，小事儿。”巧妙地避开了锋芒。
酒桌上的气氛再次被点燃。推杯换盏间，话题天南海北。不知谁起了个头，聊起了童年在这个小村庄里干的那些“惊天动地”的傻事。有人声情并茂地讲述当年如何翻墙去偷摘王大爷家果园里还没熟透的青苹果，结果被王大爷发现，举着扫帚追得满村跑，最后鞋子都跑丢了；有人绘声绘色地模仿冬天大家在结冰的河面上滑冰，结果自己得意忘形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四脚朝天，屁股疼了半个月，引得众人拍桌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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