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这门古老而精密的技艺,从不只是简单的词语转换。它更像一座由无数微小齿轮构成的庞大机器,每一次运转都要求严丝合缝,每一个咬合瞬间都无声地考验着译者对两种语言肌理的深刻领悟、对文化幽微之处的精准捕捉以及对情感色彩的微妙平衡。这齿轮的啮合,既需要冰冷的精确,也呼唤着温热的共情。栗清照和黄一瓜,这对年轻的译者搭档,便是在这复杂而精妙的语言齿轮矩阵中,凭借着天赋与磨合,找到了彼此完美契合的运转节奏,让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字体系在他们的协作下,奏出和谐的乐章。
栗清照的口译能力,堪称一绝。她仿佛天生就是一座架设在两种语言湍急河流之上的灵动虹桥。当晦涩艰深的专业术语、蜿蜒曲折的长难句、或是蕴藏着异国情调的文化典故扑面而来时,在她耳中,这些声音不再是令人望而生畏的障碍,反而化作了一段段熟悉而富有韵律的旋律。尤其是在翻译伊恩·麦克尤恩那部阴郁而充满青春期躁动的小说《水泥花园》(TheCementGarden)时,书中那些充斥着心理暗喻、带着冷漠疏离感的英文句子,经过她的处理,总能瞬间变得清晰可感,意义精准无误地脱口而出。她的声音清脆而笃定,像山涧清泉敲击卵石,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语言掌控力,似乎那些陌生的音节在她舌尖稍作停留,便被赋予了母语般的自然流畅。她的每一次现场翻译,都如同一次即兴而精准的演奏,让听众几乎忘记了语言屏障的存在。
而黄一瓜,则是那个能将栗清照“演奏”出的直白音符,精心雕琢成优美文学语言的匠人。如果说栗清照负责捕捉语言的神韵与即时意义,黄一瓜则负责赋予其文字的骨骼与血肉,使之真正成为具有独立生命力的中文作品。他的手指在键盘上轻快跃动,指尖与按键的接触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嗒嗒声,的确宛如在黑白琴键上演奏一曲美妙的乐章。一个个灵动的汉字,如同拥有了生命的小精灵,从他的思维泉眼中汩汩流淌出来,经由指尖的舞蹈,组合成精致、典雅、准确且富有文学美感的译文。他尤其擅长把握原文的节奏和氛围,能用中文微妙地复现那份英伦式的冷冽与压抑,或是将隐含在字里行间的黑色幽默不着痕迹地传递给中文读者。他对语词的选择近乎苛刻,常常为了一个最贴切的形容词或动词反复推敲,务求让译文不仅达意,更能传神。
两人的配合,经过无数项目的磨合,早已达到了高度的默契。栗清照负责将原文迅速解构、消化、提炼出核心信息,如同冲锋陷阵的先锋;黄一瓜则紧随其后,将这些“原材料”精心打磨、重塑,赋予其文学殿堂的华彩与分量,如同运筹帷幄的殿后大将。他们的合作模式,像一场配合得天衣无缝的交响乐——栗清照是小提琴手,用敏锐的直觉拉奏出清晰的主旋律;黄一瓜则是指挥兼作曲家,在旋律基础上构建丰富的和声、精妙的配器,最终呈现出一部完整而震撼的作品。在布满荆棘的翻译道路上,他们这种独特的“接力式”合作,不仅高效,更成了一道引人瞩目的风景,是理性与感性、速度与深度的完美交融。
然而,再美妙的交响乐,也经不住无休止的重复演奏;再精密的齿轮,持续高强度运转也会磨损发热。笔译工作,尤其像眼下这样一部大部头的文学翻译项目,更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马拉松。时间,这块冰冷而沉重的磨石,会无情地消磨掉最初的热忱与充沛的精力。日复一日地伏案、凝视屏幕、敲击键盘、查阅词典、反复修改,那些曾经灵光乍现的文字火花,渐渐被疲劳的尘埃所覆盖。身体发出无声的抗议,精神的弦绷紧到了极限。
时值正月十二,冬日的凛冽尚未完全退场,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料峭的寒意。午后的阳光显得有些力不从心,穿过稀疏、灰白的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微弱、苍白的光线,非但没有带来足够的暖意,反而在室内投下长长的、寂寥的阴影。栗清照和黄一瓜并肩坐在宽大的书桌前,面前两台电脑屏幕持续散发着幽蓝的冷光,映照着两张年轻却写满倦意的脸庞。桌子上,打印出来的待译稿、参考书籍、词典、笔记本堆积如山,仿佛永远也铲不平的雪峰。键盘的敲击声不再像往日那样清脆连贯,时而会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两人不约而同地微微佝偻着身躯,长时间的固定姿势让肩膀不自觉地耷拉着,脖颈僵硬,腰背深处传来一阵阵酸胀的钝痛,每一次试图挺直都伴随着细微的呻吟。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疲惫。
栗清照终于忍不住,停下了滑动鼠标的手,用力揉了揉布满红血丝、干涩发酸的眼睛,指关节按压着太阳穴,试图驱散那恼人的胀痛。她对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母,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却承载着沉重的倦怠:“一瓜,”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转不动了。这些单词好像在跳舞,根本抓不住它们的意思。”她盯着屏幕上一个简单的介词组合,竟觉得前所未有的陌生。
一旁的黄一瓜闻言,也停下了十指在键盘上的缓慢挪动。他试图活动一下早已僵硬如木的手腕和手指关节,一阵酸麻感立刻从指尖窜到小臂。他苦笑着,尝试转动脖子,颈椎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谁说不是呢,”他回应道,声音里同样透着深深的乏力,“这稿子像是西西弗斯推的那块石头,永远看不到山顶。再这么熬下去,颈椎腰椎一起罢工是小事,脑子恐怕真要烧糊了。”他瞥了一眼窗外那一点可怜的天光,“感觉像是被关在文字的地牢里,不见天日。”
两人无言地对视了一眼,无需更多言语,彼此眼中那份相似的疲惫与渴望逃离的冲动已然交汇。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瞬间达成:必须按下暂停键。暂时逃离这方被文稿和屏幕统治的天地,让麻木的大脑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让僵硬的筋骨得以舒展。工作不会跑掉,但人已经濒临极限。他们决定去熟悉的校园里走走,让初春尚未温暖的微风,吹散积聚心头的倦意,放松那根绷得太久、快要断裂的神经。
校园里果然一片宁静。寒假尚未结束,距离开学还有一段时日,偌大的校园空旷寂寥,往日里学生们穿梭的身影、此起彼伏的欢声笑语全都消失了踪影,只留下建筑物沉默地矗立着。这份过分的安静,在冬日的萧瑟中,反而显出几分凄清。寒风并不猛烈,却带着一股透骨的凉意,轻轻掠过光秃秃的枝桠,卷起地上枯黄蜷曲的落叶,让它们在空中打着寂寥的旋儿,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大地在低声叹息。
栗清照和黄一瓜并肩而行,自然而然地牵起了手。他们的脚步缓慢而悠闲,踩在铺着落叶的小径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任由脚步带着他们前行,仿佛要将身体里积压的疲惫、焦虑和那一丝对无止境工作的厌倦,都随着这缓慢的节奏,一点一滴地释放出来,抖落在料峭的春风里。彼此手心传来的温度,是精神荒漠中唯一的慰藉。他们走过曾留下无数足迹的林荫道,绕过结了薄冰、空无一人的小湖,谈论着无关工作的琐事,偶尔沉默,只享受这份难得的抽离。
不知不觉间,脚步引领着他们来到了外国语学院那座颇具特色的红楼前。这座承载着无数语言梦想的建筑,在冬日午后偏西的阳光照射下,红砖墙显得格外厚重、庄重而温暖。门口挺立着的几棵苍劲松树,针叶依然保持着浓郁的墨绿,在寒风中傲然挺立,展现出一种沉默而顽强的生命力,与楼宇的沉稳相得益彰。
就在他们驻足,感受着这份熟悉的庄严时,两个身影映入了眼帘。就在外院那扇厚重的玻璃大门前,站着一对母女。年长的女子约莫四十多岁,身材保持得很好,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米色羊毛大衣,围着一条浅灰色的羊绒围巾,气质温婉娴静。她的眼神柔和,带着一种岁月沉淀下的从容,此刻正充满慈爱地看着身旁的女孩。而那女孩正值青春年华,约莫十七八岁,身材高挑,扎着高高的、充满活力的马尾辫,露出光洁的额头。她脸庞清秀,一双眼睛尤其明亮灵动,仿佛盛满了星光。即使在寒冷的天气里,她的脸上依旧洋溢着灿烂、毫无阴霾的笑容,像冬日里难得的一抹暖阳。
看到栗清照和黄一瓜走近,那位温婉的母亲主动朝他们露出了友善的微笑,点头致意:“你们好啊!是这里的学生或老师吗?”声音温和有礼。
栗清照和黄一瓜连忙礼貌地回应:“您好!我们都是这里的大一学生。”栗清照微笑着补充道。
简单的寒暄过后,得知女孩名叫韩笑,正在滨州邹平念高三,趁着寒假来烟台走亲戚,因为对外语学习抱有浓厚的兴趣,特意央求妈妈带她来烟师参观,尤其是心仪已久的外国语学院,提前感受一下大学氛围。(此章纪念我的师妹,她已经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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