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的晨光刚爬上典狱长办公室的窗棂,外头便响起了铜锣开道的声响。
陈缺正用铜镇纸压平新抄的《镇狱典》修订版,听见那熟悉的“回避——肃静——”的吆喝,指尖在“狱卒奖惩条例”几个字上顿了顿。
“典狱长,朝廷使者到了。”张涛的声音从门外撞进来,带着点发颤的兴奋,“八抬大轿,顶子上嵌着红宝石,比上个月来查账的户部侍郎还气派!”
陈缺把狼毫往笔山一搁,顺手扯了扯青布官袍的下摆——这是他特意让狱卒老周连夜改的,原本赵严那身金丝绣云纹的太扎眼,到底不如自家旧袍子穿得自在。
推开门时,他脸上已挂起三分笑,活像见着老邻居的热心大哥:“张头儿,咱们狱里的青石板可别让马蹄踩脏了,回头还得给使者大人看新修的牢房呢。”
前院的银杏树下,使者正抖着杏黄缎面的圣旨。
陈缺扫了眼对方腰间的鎏金鱼符——是内廷司的牌子,看来皇帝确实上了心。
他屈腿要跪,使者却忙不迭搀住:“陈典狱不必多礼!圣上口谕,说您在九幽狱劳苦功高,这跪礼便免了。”
“那可折煞小人了。”陈缺笑得更开,眼角却瞥见使者袖中露出半截明黄缎子——那是圣旨外的裹袱,边角绣着缠枝莲,和三个月前李大人送来的密信裹袱纹路一样。
他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捏了捏,指腹触到袖中那截玄铁锁链的凉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随着“钦此”二字落地,张涛举着托盘的手都在抖。
锦袍是玄色云纹,袖口绣着镇狱兽,摸上去比陈缺身上这件厚了三倍;银锭码得整整齐齐,在秋阳下泛着冷光。
狱卒们挤在二门后探头探脑,有几个小年轻憋不住喊了声“典狱长威武”,立刻被老狱卒拧着耳朵拽回去——可那股子热乎气儿还是漫开了,连蹲在墙角补渔网的囚犯老吴都直起腰,浑浊的眼睛亮了亮。
“谢陛下隆恩。”陈缺捧着圣旨,指节在缎面上压出浅痕。
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狱卒们的敬佩里掺着点忐忑,囚犯们的羡慕下藏着试探,连树上的麻雀都歪着脑袋,仿佛在等什么动静。
直到使者的轿子拐出狱门,张涛才抹了把眼角的泪:“典狱长,您可知道赵严那老东西当典狱长时,三年才见着回朝廷的人?今儿这阵仗……”他突然噤声,因为陈缺正盯着院墙上新补的青瓦发怔。
“张头儿,把银锭分一半给伙房。”陈缺转身时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笑,“让老钱头今晚加道红烧肉,狱卒囚犯都有份。剩下的……”他敲了敲锦袍上的镇狱兽纹路,“修封印区的墙。”
张涛愣了愣,突然福至心灵:“明白!让大伙儿都尝尝甜头,省得有人心里犯嘀咕。”
夜里亥时三刻,陈缺刚在《封印区巡查记录》上画完最后一个勾,后窗便传来三短一长的敲击声。
他吹灭烛火,月光立刻漫进来,照见窗台上蜷着只灰毛瘦狗——是赵虎的暗号。
“典狱长。”赵虎从窗户外翻进来时,衣襟上沾着血点子,“赵严那老匹夫在押解路上使了手段,他的亲卫王虎带着二十个死士潜回了附近。更邪门的是……”他从怀里摸出块黑黢黢的碎玉,“我在城西破庙听见他们念叨,说赵严用‘祭牲’养了个什么东西,能破咱们的封印阵。”
陈缺接过碎玉,指腹蹭过上面的刻痕——是阴煞咒文,和赵严账本里“每月三车祭牲”的记录对上了。
他把碎玉往桌上一按,瓷盏里的凉茶晃出涟漪:“杨威呢?”
“在后院教新狱卒打熬筋骨,我让张涛去叫了。”赵虎搓了搓手,“典狱长,那王虎在狱里当后勤十年,连送饭的小道都摸得门儿清……”
“所以他才会觉得,我查不出他在封印区动的手脚。”陈缺突然笑了,月光在他眼底碎成寒星,“去把杨威和张涛叫来,再让小孙把《阵解残篇》抱过来——咱们得给老朋友准备份见面礼。”
第二日卯时,陈缺裹着玄色锦袍站在封印区门口。
晨雾里,他望着那道刻满符文的青铜门,指尖轻轻抚过门楣上的裂痕——昨晚用“符文解读(92/100)”扫过,这里被人用腐骨粉侵蚀了七成,再晚三天,怕是连玄铁锁链都锁不住里头的东西。
“典狱长,这符文……”张涛凑过来,被陈缺抬手拦住。
“把巡查队分成三班,每两个时辰换岗。”陈缺从怀里摸出串铜铃,“看见这铃铛没?挂在阵眼周围的槐树上,要是有活物靠近三尺内……”他晃了晃铃铛,清脆的响声里带着丝若有若无的嗡鸣,“它会替咱们咬人。”
午后未时,陈缺正蹲在牢房外教小孙认药草。
突然,东边传来一声闷吼,接着是锁链拖地的脆响。
他抬头时,正看见狱卒刘三红着眼扑向值岗的老周,指甲长得像鹰爪,嘴里叽里咕噜念着谁也听不懂的咒。
“锁魂链!”陈缺甩袖,玄铁锁链如灵蛇窜出,“啪”地缠住刘三的脖颈。
那锁链刚碰到皮肤,刘三便发出杀猪般的惨叫,黑血顺着锁链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洇出个狰狞的鬼面。
“典狱长,他怀里有东西!”杨威提着朴刀冲过来,刀尖挑开刘三的衣襟——块刻着虎头的青铜令牌掉出来,表面还沾着暗红的血。
赵虎接过令牌只看了一眼,后槽牙就咬得咯咯响:“王虎的私印!这老小子当年管仓库,连老鼠洞都能给你抠出三条密道。”
陈缺捏着令牌,指腹碾过那道凸起的虎纹。
他望着刘三逐渐恢复清明的眼睛,突然弯腰拍了拍对方的脸:“刘大哥,昨儿你还说想攒功勋给闺女换嫁妆,怎么今儿就犯浑了?”
刘三浑身发抖,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我也不想的!王虎给了我半块玉,说能保我闺女平安……后来我就觉着脑子里有虫子爬,非得来砸封印门不可……”
陈缺的拇指在锁链上一按,玄铁立刻泛起幽蓝的光。
刘三疼得蜷缩成虾米,却再没说出半个字——他知道,该让王虎自己来说了。
子时三刻,封印区外的槐树上,铜铃突然连成一片脆响。
陈缺蹲在屋脊上,望着月光下那道鬼鬼祟祟的影子,摸了摸怀里的玄铁锁链。
王虎带着五个精壮汉子,每人腰间都别着和刘三一样的青铜令牌,正用短刀撬着青铜门的门缝。
“王头儿,夜里风凉,穿这么少不冷么?”陈缺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惊得王虎差点把刀掉在地上。
他抬头时,正看见陈缺坐在屋脊上,玄色锦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的锁链泛着冷光,活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勾魂使者。
“陈缺!你敢动我,赵大人绝不会……”
“赵大人?”陈缺翻身跃下,锁链在掌心转了个花,“他要是真有本事,就该自己来,而不是让狗腿子半夜钻老鼠洞。”他冲杨威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带着狱卒从四面八方围上来,火把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
王虎的脸在火光里忽明忽暗,突然疯了似的扑向青铜门:“你们拦不住的!赵大人养的东西早该醒了,等它破了封印……”
“等它破了封印,先撕了谁的喉咙?”陈缺的锁链“刷”地缠住王虎的脚踝,用力一拽。
王虎摔在地上,额角撞出个血窟窿,却还在笑,“你以为修了符文就稳了?那东西吃了三年祭牲,连玄铁都啃得动……”
陈缺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抬头望向封印区的天空,不知何时聚起了大片阴云,月光被遮得严严实实,连星子都看不见。
风里飘来股腐肉的腥气,像极了三年前第一次跟着老狱卒巡夜时,从青铜门后漏出来的味道。
“把王虎关到最里层牢房,铁链加三道。”陈缺扯了扯锦袍的领口,觉得喉咙发紧,“张涛,明儿开始,狱卒轮班加两成,囚犯每日放风时间减半——”他望着阴云里若隐若现的黑影,声音突然低了下来,“有些规矩,该改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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