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轻金甲军官雷厉风行的处置手段令朱由检颇为意外,这位年轻的天子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他抬手轻抚下颌,饶有兴味地向身旁的刘若愚询问道:此人行事果决,倒是难得。不知是哪家的俊才?
按照大明祖制,锦衣卫大汉将军一职向来由勋戚贵胄子弟担任,因此朱由检对这位军官的身份产生了浓厚兴趣。
容臣前去查问。刘若愚躬身应答,随即转身前去打探。需知明朝内廷太监的称谓自有规矩,高级宦官多以臣自称,下级则称小的或小人,却无奴才之说,偶有自称奴婢者已属罕见。
片刻之后,刘若愚返回御前,压低声音禀报道:回禀陛下,乃是驸马都尉巩永固。
巩永固?朱由检面露讶色,沉吟道:竟是八妹的夫婿。他所说的八妹正是乐安公主朱徽媞,其生母乃当年移宫案的关键人物——西李选侍。朱由检依稀记得前世听闻过巩永固的名号,似乎确实是皇亲中少有的干练之才,与眼前所见颇为吻合。
驸马何以在锦衣卫当值?天子不解地追问道。
刘若愚立即回禀:按制驸马皆领锦衣卫千户虚衔。今日恰逢当值千户告假,驸马便临时前来顶替,平素并不参与具体事务。
确是可用之才。朱由检暗自颔首,将巩永固三字牢记于心。他对现今锦衣卫的现状颇为不满——不仅保密不严,稍有动静便泄于朝臣;连最基本的侦缉职能也形同虚设,徒有其表而已。
这时,首辅黄立极前来复命:启禀陛下,所有闹事太学生均已收押。如何处置,恭请圣裁。同时准备呈报详细调查结果。
此次太学生闹事的根源,可追溯至昨日东厂与锦衣卫联合展开的大规模缉捕行动,抓获了几名东林党的贪官,立即在太学生中激起强烈反响。其中亲近东林党者稍加煽动,这些年轻学子便热血沸腾,竟效仿江浙生员围攻衙门的恶习,集结冲击宫门,要求朝廷给个说法。须知国子监中本就聚集了大量江浙籍太学生,在他们的带动下,其他地域的太学生也纷纷效仿,终酿成今日之乱。
黄立极虽未明言,但其奏对之间,已将这番因果暗示得明明白白。
生员?呵!朱由检闻言冷笑,转而询问身旁的刘若愚:朕记得太祖朝似乎立有规矩,禁止生员议政?天子虽隐约记得有此祖制,但具体条文却不甚了了,故有此问。
刘若愚不愧为通晓典故的大家,当即详细回禀:洪武十五年,太祖皇帝颁刻卧碑文于天下学宫。碑文列有十三条学规,其中第一条明令:军民一切利病,并不许生员建言。若有一切军民利病,许当该有司、在野贤人、有志壮士、质朴农夫、商贾技艺皆可言之,诸人毋得阻挡,唯生员不许。
唯生员不许!朱由检凝视着大明门外仍在高呼仗义死节就在今日的太学生,面上寒意更甚,看来祖制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随即厉声道:生员妄议朝政,已违祖制。着将所有涉案太学生革除功名,追夺生员身份,并株连三代不得参加科举。
内阁即刻拟旨:今后各州府若有生员聚众议政、冲击官府者,一律照此严惩不贷!
掷下这道铁令后,朱由检袍袖一振,转身离去。天子仪仗随之移驾,只留下几位内阁辅臣面面相觑,骇然失色。
陛下此举,当真雷霆手段!
追夺功名已属严惩,更兼三代不许科举!这等处罚对读书人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不仅断送自身仕途,更祸延子孙,使家族再无通过科举振兴之望。一纸诏令之下,数百士绅门第将就此没落,在岁月长河中逐渐消亡。
这位年轻的天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之势。
朱由检这一连串雷厉风行的举措,犹如一记记重锤砸在朝臣心头,令他们彻底见识到了这位天子的铁血手腕。朝堂诸公暗自警醒:天子行事竟如此果决狠辣,丝毫不留转圜余地,日后定要谨言慎行,万不可触犯天威。
就在群臣暗自戒惧之际,太学生那边却如遭晴天霹雳。只见司礼监秉笔太监率领数百锦衣卫列阵宫门,将太祖《卧碑文》中生员不得议政的祖制高声宣读三遍,随后又宣布了天子亲裁的惩处诏令。
诏令甫一颁布,大明门前顿时一片哗然!
围观人群无不瞠目结舌,呆若木鸡地望着渐行渐远的皇帝仪仗。追夺功名!三代不许科举!这等严惩简直闻所未闻。有人暗自咋舌:天子这是龙颜大怒了!也有人幸灾乐祸:活该!一群学子不思寒窗苦读,反倒热衷干政,还未入仕就敢如此猖狂,合该严惩!更有人愤然指责:暴君!昏君!读书人以天下为己任,见不义之举岂能坐视不理?
种种议论在棋盘街围观百姓中迅速发酵,相互抵牾的言论引发阵阵骚动,争吵之声此起彼伏。
而被锦衣卫羁押的数百太学生,此刻已是面如死灰。功名革除、科举禁考、仕途断绝——这一纸诏书彻底斩断了他们毕生所求。更令人绝望的是,这道诏令还要通行天下,各州府皆需照此办理。若无此条,他们尚可归隐乡里,做个田舍翁了此残生。可如今诏令既下,不仅前程尽毁,更要遭天下士林唾弃,所有因此事受牵连者,必将迁怒于他们。
怎会如此?这个念头在众学子心中疯狂盘旋。往日江浙生员围攻官府已成惯例,提学官员向来置若罔闻,为何独独此次招致灭顶之灾?他们心中充满不甘与怨恨:为何他人行事便可逍遥法外,轮到我们就要承受如此严惩?
天理何在!公道何存!这声声泣血的不平之鸣,却只能化作无声的呐喊,在心底反复激荡。
目睹天子仪仗远去,一名太学生忽然挣脱锦衣卫的钳制,踉跄着向前冲了几步,仰天嘶吼:昏君!这声怒骂在寂静的宫门前显得格外刺耳。
话音未落,那些往日对读书人礼让三分的锦衣卫顿时凶相毕露。为首的校尉厉喝一声大胆,数名力士已挥舞着朱漆大棍猛扑而上。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棍棒重重砸在那太学生肩背处,随即又是一记横扫直击膝弯。那学生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嘴角顿时溢出一缕鲜血,月白色的襕衫顷刻间洇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这血腥的一幕犹如一盆冰水,将其他正欲出声声援的太学生浇得透心凉。他们张着嘴,喉头滚动,却再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在锦衣卫凶狠的推搡下,这群方才还高呼仗义死节的读书人,此刻竟都乖顺如羔羊,连走路都刻意放轻脚步,生怕一个不慎招来棍棒加身。
这场起初声势浩大的太学生聚众请愿,最终在血淋淋的暴力面前土崩瓦解。方才还慷慨激昂的学子们,此刻竟无一人敢再出声反抗,全都战战兢兢地配合着押解,与先前判若两人。
呵,读书人!还是欠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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