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对锦衣卫此番行动...甚是失望。
朱由检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让许显纯浑身一颤,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清楚地看见天子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那目光犹如实质般刺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东厂番子办事密不透风,反倒是朕的锦衣卫...朱由检冷笑一声,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案上的密折,名单泄露得满城风雨。不到两个时辰,连国子监的太学生都得了消息,今日竟敢聚众犯阙!
许显纯只觉得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臣罪该万死!请陛下治罪!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在青砖上洇开一小片水渍。
殿内静得可怕,许显纯甚至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他伏在地上,感觉天子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他的脊背上,让他喘不过气来。就在他几乎要窒息时,朱由检终于开口:
此罪当诛,但不在你。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许显纯如蒙大赦。他小心翼翼地抬头,正对上天子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眼神冰冷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让他不寒而栗。
许显纯强撑着发软的双腿站起身来,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注意到自己的手指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连忙将手藏在袖中,重新摆出恭敬的姿态。
此次南下后,递个条陈上来。朱由检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今日的天气,说说你的见解。
许显纯瞳孔猛地收缩,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他难以置信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狂喜——这分明是天子在给他机会!若能借此展现才能,锦衣卫指挥使的宝座岂不是
微臣...遵旨。他声音发颤,再次叩首时,额头触地的声音都比先前响亮了几分。
朱由检背过身去,摆了摆手。许显纯倒退着退出殿门,直到转过影壁才敢直起腰来。他摸了摸仍在狂跳的心口,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殿内,朱由检望着许显纯离去的方向,眉头微蹙。窗外一阵秋风掠过,吹得案上烛火摇曳不定,在天子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他轻叹一声,那叹息声很快消散在空旷的大殿中,无人听见。
田尔耕、许显纯、骆养性、吴孟明……
这几天来来,他通过密折、暗访,将这个传说中的天子亲军里里外外摸了个透彻。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这个在史书上被渲染得神乎其神的特务机构,早已腐朽不堪。其组织结构仍停留在洪武年间的陈旧框架,人员编制臃肿不堪。南北镇抚司各自为政,各地千户所更是形同割据。情报传递仍靠快马加鞭,效率甚至不如民间镖局。
更令人痛心的是锦衣卫人员的素质。除了少数精锐的缇骑,多数校尉连最基本的侦查技能都不具备。贪污受贿已成常态,有些百户所的账目混乱得如同儿戏。最讽刺的是,本该监视百官的特务机构,自己反倒被文官集团渗透得千疮百孔。
朱由检踱回龙案前,指尖划过一叠密报。自张居正时代起,文官集团就开始有意识地腐蚀这个皇权利器。当年刘守有拜在张相门下,锦衣卫便渐渐沦为文官集团的附庸。到如今,朝中重臣在卫中安插的亲信不知凡几,每次重大行动还未开始,消息就已传得满城风雨。
必须重整...朱由检喃喃自语,目光落在案头那方锦衣卫指挥使司的铜印上。印纽上的狴犴兽首已经磨得发亮,就像这个机构表面光鲜的假象。他忽然想起今日宫门前那个英挺的身影——驸马巩永固。或许,这个尚未被各方势力污染的年轻人,能成为他重整锦衣卫的第一步棋?
朱由检凝视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密档,烛火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动。他缓缓展开三份卷宗,每一份都记载着一位锦衣卫指挥使的仕途轨迹——这些记录背后,隐藏着文官集团蚕食皇权的惊心图景。
田尔耕...他的指尖划过第一个名字。这位万历朝兵部尚书田乐之孙,分明是文官世家出身。档案中记载其天启四年掌卫事,正是魏忠贤权势熏天之时。朱由检冷笑一声:好个阉党爪牙。卷宗中详述了田尔耕如何配合崔呈秀编造《东林点将录》,将百余名东林官员打入诏狱。这般作为,分明是文官内斗的延续,哪里还有半点天子亲军的模样?
他转而展开第二份卷宗,骆养性的名字赫然在目。这位继任者的父亲骆思恭,曾在移宫案中为东林党立下汗马功劳。父子相继,党同伐异...朱由检轻声呢喃。他的目光停留在《池北偶谈》的记载上——那个拒绝执行密裁令的夜晚。骆养性那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字字句句都透着文官清流的做派。
好一个明正典刑!朱由检突然拍案而起,惊得侍立的太监浑身一颤。他踱到窗前,望着月色下的宫墙。骆养性敢如此抗旨,不仅因东林党撑腰,更因锦衣卫已沦为文官集团的禁脔。那个本该在暗夜中执行皇命的特务头子,居然学着言官的口吻上书劝谏,这是何等的讽刺!
最后一份卷宗记载着吴孟明的履历。朱由检的指尖在吴兑之孙四个字上停留许久。这位末代指挥使更是个笑话——因包庇罪犯被革职,却能借东林之力东山再起。卷宗中那句崇祯十六年起复格外刺眼,距离大明覆灭仅剩一年光景。
文官、阉党、东林...朱由检将卷宗重重合上,溅起的尘埃在烛光中飞舞。这三任指挥使,背后站着不同的文官势力,却无一例外地将锦衣卫变成了党争工具。他忽然想起后世史书对崇祯朝锦衣卫的评价——侦缉不行于辇毂,爪牙渐失其锋利。
夜风穿过窗棂,吹得烛火摇曳不定。朱由检的侧脸在明暗交错中显得格外冷峻。必须重塑这把皇权之剑,而第一步,就是要斩断文官集团伸向锦衣卫的触手。他望向案头那方虎钮银印,暗自下定决心:绝不让历史重演。
驸马巩永固确实是他精心布下的一着妙棋。这个在宫门前展现出过人胆识的年轻人,不仅能力出众,更因姻亲关系天然站在皇权一方。朱由检的眼前浮现出史书上那段记载——甲申之变时,巩永固拒绝降清,带着乐安公主的灵位自焚殉国。这般忠烈,正是他此刻最需要的心腹。
东厂有王承恩坐镇,锦衣卫以许显纯为刃...朱由检轻声自语,指尖在窗棂上轻轻叩击。攻伐之器已初具雏形,但深宫之中的隐患更令他寝食难安。那些潜伏在暗处的眼线,就像藏在锦被里的毒针,随时可能给人致命一击。
刘若愚。他忽然转身,传王体乾。
老太监领命退下时,朱由检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连日来的殚精竭虑,让这具年轻的身体也感到了疲惫。但他知道,此刻正是最关键的时刻——就像下棋到了中盘,一招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王体乾来得很快。这个在魏忠贤倒台时选择明哲保身的老太监,此刻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当他跪在猩红的地毯上行礼时,朱由检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不是恐惧,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奴婢叩见皇爷。王体乾的声音有些发颤。几天前,他还战战兢兢地担心会受到魏党牵连。如今却能独得召见,这份殊荣让他恍如梦中。
朱由检招了招手,王体乾立刻膝行上前。天子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老太监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那些话很轻,却重若千钧——这是要他彻底清洗宫闱。
奴婢明白。王体乾重重叩首,额头在金砖上碰出清脆的声响。退出暖阁时,他的背挺得笔直,眼中闪烁着狠厉的光芒。这一刻,他无比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
当夜,紫禁城的上空飘着细雨。一队队提着灯笼的太监沉默地穿梭在各宫各殿,锁链的碰撞声与压抑的哭泣声此起彼伏。王体乾撑着油纸伞站在雨地里,看着那些被拖出来的宫人,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这些漏网之鱼,终究逃不过今晚这一劫。
乾清宫的窗棂上,朱由检的身影若隐若现。他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哭喊声,神色平静如水。手中的茶盏升起袅袅热气,映得他的面容有些模糊。这场清洗过后,这座皇宫才能真正成为他的堡垒。
史官将会这样记载:是夜,宫禁之中哭声不绝,直至天明。但没有人会知道,在这凄风苦雨的夜晚,年轻的皇帝站在窗前,对着如墨的夜色轻声说了一句:该流的血,一滴都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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